陈情.云深处

琳琅两岁生日后，正月里，江澄和金凌两家约好，带着孩子来云深不知处过元宵节。江澄家的比较粗犷，江澄带着俩小的，他媳妇带着大的，各自御剑，就这么飞来了。金凌家是坐着马车到台儿庄，转坐船，从运河顺流而下来的。所以，江澄除了带着一叠银票，就是孩子们的用品，其他啥也没带。金凌的则是精简再精简，还装了满当当一条船，带了一众仆人来挑担子。两家人在彩衣镇碰上了，热闹闹的一起来到云深不知处来。

蓝涣、蓝湛和魏婴早就在山门候着，还没见到人影，就听到江澄的声音：“大宝，好好走路，别总往山边去……小宝，自己走，别总缠着你娘抱……二宝，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去打侄儿吗？”魏婴抚额，蓝湛发怔，蓝涣微笑开来。紧接着是哭声，金凌的声音又起来，“二宝，你是叔叔，不能欺负侄儿的！”终于，见到了他们。金凌怀里抱着的在哭，他媳妇怀里抱着的也在哭，魏婴惊讶：“小宝一下子打了两个侄儿？”金凌忙解释：“没有，没有，小宝打了我怀里的彦巍，彦灏看到哥哥哭就跟着哭了。”大伙儿忙着见礼，一时间，各种称呼飞起，云深不知处的零乱也开始了。

江家的大宝年纪最大，跟蓝老先生见礼时表现得极有规矩，收了红包也没忘记说谢谢。二宝从看见蓝老先生起就在那偷笑，见礼时直接开口：“老爷爷，你的胡子是真的吗？我能摸一下吗？”嘴里说的是问句，手里却直接开动，慌得江澄一脚尖踢他腿上，这才老实跪下磕头。魏婴轻笑，这二宝有趣。小宝和金凌的双生子都小，还不懂这些，只管听了大人的吩咐磕头，收了红包，双生子往一边扔，小宝则在那撕。正热闹着，林梦瑶抱着琳琅来了。江澄和金凌的媳妇顿时两眼放光，冲着那粉琢玉雕的小娃娃奔去，“琳琅（小琳琅），我是嫂嫂（婶婶）。”四只手已经张开，恨不得立刻抱入怀中。琳琅怯生生地看了她俩一眼，扭头搂着林梦瑶的脖子，想想，又转回头来，冲着上座的蓝老先生，甜甜地笑出俩酒窝，“祖父，抱！”这娇娇糯糯的一声，别说两家媳妇听酥了，连江澄和金凌的心都要化了。

放下琳琅，她看了看几位小男生，抬头冲着魏婴挤着一个眼睛扮鬼脸，然后走向蓝老先生怀里，依着，转过身子看大家。蓝涣那一脸的傲娇啊，从见到闺女起就只有这一种表情。五个小男生齐刷刷地盯着面前的这位小姑娘。这会儿，大家才想起来，还没跟林梦瑶见礼。江澄作了一揖，他媳妇跟着唤了声“蓝夫人”，蓝涣立刻发声：“都是自家人，阿瑶比你年幼，你就叫她阿瑶好了。”林梦瑶乖巧的先叫了声“姐姐”。这边金凌和媳妇也来见礼，直接按兰陵的习惯，叫了“大娘”。林梦瑶应了他二人的称呼，眼睛停在金凌脸上，似乎想要仔仔细细的看清楚。金凌抬头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虽然之前魏婴跟他说过蓝夫人长得像金光瑶，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像。一时，楞在那。蓝涣过来，揽着林梦瑶的肩，说：“孩子们的红包呢，快拿出来呀。”

林梦瑶这才回了神般，赶紧笑着掏出红包，分给五个小男生，江家和金家的俩媳妇也赶紧拿出自己的红包给琳琅。接着又让这六个小朋友互相间见礼。江澄家的三个宝很顺利地叫了琳琅妹妹，彦巍和彦灏侄儿。轮到金家的双生子时，俩人都坚持要叫琳琅妹妹，就是不肯叫姑姑。轮到琳琅时，她叫三个宝哥哥没问题，叫双生子，也要叫哥哥。大人们忙乱着纠正，雅室又陷入新一轮的鸡飞狗跳中。金凌总觉得身上有股视线，他知道是蓝夫人的，他忍住不去接那视线，倒是在心里想，这人会是金光瑶的亲戚吗？跟自己有血缘吗？他望向魏婴，魏婴正掺合在那群孩子间。蓝湛倒是对上了他的视线，淡淡的笑了。

终于坐下来吃饭。琳琅围了围嘴，自己拿了把小勺，环视众人，目光停在金凌身上，伸出没拿勺子的手，指向金凌，“叔叔喂！”且不说金凌呆滞了，蓝涣也撑不住了，“琳琅，那是哥哥，叫哥哥就好。”琳琅张口就来，“哥哥喂！”蓝涣不好意思地解释：“她每天都这样，指到谁就要谁喂，不然又不吃了。”林梦瑶一脸抱歉的看着金凌。金凌倒是坦然，“无碍，我来喂，家里这两个我也常喂呢。”林梦瑶起身让出琳琅身边的位置给金凌，低头说道：“那我去喂……呵，我也分不清是彦巍还是彦灏。”金凌媳妇说：“看耳朵！左耳上一个痣的是彦巍，是哥哥；左耳上两个痣的是彦灏，是弟弟。”林梦瑶走近了，笑着说，“彦巍，我来喂你好吗？”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道：“真好，真好！”

江澄家的简单，大宝二宝都是自己吃饭，小宝说是他媳妇喂着，但他媳妇边吃饭边聊天，勺子还在碗里，小宝自己就会抓着娘的手往嘴里送，特省事。江澄轻闲的望着在喂饭的金凌和林梦瑶，魏婴叫道：“江澄，你空着手来拜年啊？”江澄才醒转过来，“身上只有银票，礼物在后面，仆人们驾车送过来，还得等几天。”魏婴把手冲着江澄一伸，“银票！”蓝湛伸出巴掌拍掉了他的手，低声呵斥：“大过年的！”又转向江澄，“不用理他！”魏婴嘟起嘴，瞪了眼蓝湛。江澄很迅速的扒拉完了碗里的饭，冲着魏婴眨了下眼。魏婴立刻道：“哦，我带你去。”站起身来走了。蓝湛抬头望着他俩，没出声。

“魏婴，他现在怎么样？”“你不是看到了？就那样啊。”江澄扬了扬头，“我认真问你话呢。”魏婴抿了抿嘴，“我也认真回答你了呀。”“都有谁知道？”魏婴搬起手指算了下，“你，我，蓝湛。”江澄一脸惊讶，“难道蓝曦臣不知道？”魏婴说：“我哪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江澄不耐烦了，“你不用给我绕口令。”魏婴叹了口气，“是真的，谁也没敢去问他。”“蓝忘机没问过？”“他才不会问。”“我只是担心……”魏婴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但我相信他。”俩人不再讨论这件事，回到了屋里，饭局已经结束了，女人们带着孩子去休息，男人们则回到雅室聊天，叔父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孩子们都在兴头上，没有一个肯休息的，琳琅犯困得摇头晃脑的，却还挣扎着不肯去睡。林梦瑶抱着她，好声好气的打商量：“等你睡起来，哥哥们还在这里，不会走的。晚上在，明天也在，一起去看小兔子，一起看花灯，好不好？”琳琅固执地摇头。江澄媳妇看着小粉团子，很是喜欢，伸手抱过来，“那婶婶给你唱采莲小调听，好不好？”琳琅点头，轻快的采莲调哼出，小宝跑过来，看到娘抱着妹妹，自己一侧身，站到了金凌媳妇怀里，被顺势抱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林梦瑶正要去接过琳琅放床上去，眼角间那几个孩子钻着的桌子上的油灯在倒下来，正冲着双生子中的一位头上而去。三个女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金凌媳妇不会武功，只来及惊呼。江澄媳妇抱着琳琅，没法扔开。

只见白色的影子晃过，地上的孩子被提起来，力道正好地抛在她们身后的床上，油灯被一股力道托起，移了位置到孩子们碰不到的一张桌上。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快得孩子们还没觉着异常，快得江澄媳妇都没看清楚是谁在动，只觉得怀里一空，林梦瑶已经坐回原位，接过了琳琅，抱着。金凌是担心媳妇同时搞不定两个孩子，过来看看的，正好听到了媳妇的惊呼，也正好看到了林梦瑶顷刻间的移动，那一幕，让他见到了金光瑶一般，他摇了摇头，眼前的是眉间温情脉脉的林梦瑶，正抱着琳琅起身。见到他来，冲着他轻轻一笑，对大家说：“琳琅玩疯了，都冒汗了，我带她回寒室换身衣服去。这里连着几间房，都是新铺的，都可以打盹。”说完，取过自己的披风，把琳琅包好，走了。

当晚，金凌跑到静室门前去，把魏婴敲出来，俩人坐在静室门前的木台子上，半天也没说话。“大舅舅，你天子笑拿来我喝点。”魏婴眼一瞪，“有事就说，没事拉倒。”说着就要站起来。金凌赶紧拉住他，央道：“大舅舅，别走。”“嗯。”“大舅舅，那个蓝宗主的夫人，我怎么越看越像我小叔叔？”魏婴敲了敲他的脑袋，“都是当爹的人了，说话这么没边没沿的。那是个女子，是琳琅的亲娘。”金凌困惑地拍拍脑袋，“就是呀！所以我更奇怪，我觉得我到了云深不知处，脑袋就坏掉了。怎么尽想这样的荒唐事？小叔叔死在我面前，他母亲也死了，他也没有其他亲人了。这蓝夫人肯定不会跟他有关系的。可是……大舅舅，蓝夫人看着我，我就觉得是小叔叔在看我。”魏婴拍拍他的肩，“我理解，确实长得像。但她是蓝曦臣的夫人，姑苏蓝氏的宗主夫人，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的。怎么可能是你小叔叔！”

金凌垂了头，半晌，又问：“蓝夫人是哪个世家的？”魏婴惊讶，“怎么这么问？”于是，金凌把下午在客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舅舅，若我当时在屋里，彦巍我肯定救得下，但是油灯最多只能扶正在本来的那张桌上，换不了位置。她这样的身手，已在我和思追之上了。”魏婴沉吟了一会儿，说：“你有没听过母爱的伟大？”金凌茫然地摇头。“就是一个女人当了母亲之后，会激发身体里的许多潜能，像这种危机时刻，会创造出奇迹，做出不可能的事来。所以，要对你媳妇好一点哦！”金凌低声道：“她，很好。我和她，很好。”魏婴笑着说：“我知道。你母亲一定也知道。”这话题转得，金凌已经完全忘记掉来静室的本意了。

魏婴回到静室，蓝湛还在灯下看书，听到他进来，抬眼轻声问：“金凌认出了？”“没有，就是起了疑，我打发了。”“嗯。”魏婴突然好奇，“蓝湛，你说兄长知道吗？”蓝湛抬起头来，像在看一个白痴，很是鄙夷地斜了他一眼，阖了书，起身向里间走去。“哎，蓝湛，我问你话呢。”魏婴急着追上，扯住人的衣袖。蓝湛回头，“大梵山，你晕倒了，我为什么会带你回静室来？”魏婴莫名其妙的感受着这跳跃的问题，但还是据实回答：“因为你认出了我。”蓝湛挣了自己的袖子出来，打了个哈哈，走向床去。留了魏婴兀自站在那，半晌才醒悟，“蓝湛，哼！你很嚣张啊！”

第二天是元宵佳节，依旧是兵荒马乱的，云深不知处再一次有了这样的嘈杂，六个孩子被打扮成小仙童模样，特别是彦巍和彦灏，眉间还有红痣。琳琅今天穿着红色的兔毛边金线绣花袄，进了屋子，把白狐皮披风收了，手里还提着一盏小兔子灯，一落地就跑到小男生面前去，“这是我娘给我扎的。这个小兔子我等下带你们去看。”小男生手里也都提着灯，各色造型。只是这些灯得晚上才能点亮，现在就是提着玩。江澄媳妇叫着：“仔细点，别弄坏了，晚上没灯玩了啊。”琳琅争辩道：“琳琅有多多灯，爹爹做的，叔叔做的，叔父做的，哥哥做的。”她说的哥哥就是思追。江澄媳妇逗她，“那都拿来分给哥哥们。”琳琅果断地点头，脆生生的，“好！”金凌媳妇忍不住又把琳琅抱起来，“这小嘴真能说，说得也好！嫂嫂好喜欢你呀，跟嫂嫂去兰陵玩好不好？”琳琅向林梦瑶和蓝涣伸手，“娘也要去，爹也要去。嗯，嗯，祖父，叔叔，叔父，哥哥，都去。”

一屋子的人笑作一团。金凌悄悄望向林梦瑶，只见她站在蓝涣身边，含着笑，看着女儿，又侧头看蓝涣，俩人视线相接，万般深情涌动。林梦瑶的脸慢慢红了开来，眸中的羞涩与欢喜掩都掩不住。金凌想，这个幸福的女子，确实不是我小叔叔。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