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诗歌与城
文/心旷
立春·杭州
江岸的风绿了过来
我听见
里面有宋词在吟诵那年的元宵
阳台上，风景如画
风继续向前，和水穿城而过
去往西湖
上岸后，阳光刚刚睡醒
桃花，催笑出明媚
烟色。长桥。一个人独步寻句
小莺恰恰
银铃的。翠色的。
上游，一条船从黄鹤楼出发
我在集贤亭里一边等青色的雨
一边数去年的梅花
约估你的船
在三月的某一天黄昏抵达
2023.2.4 杭州·城市阳台
雨水·绍兴
小雨又落了下来
越城，序曲飘荡在卧龙山上
风徜徉于鲁迅中路
青石板
兰亭的汉字唱着绍兴老剧
弥散出，黄酒奶茶的柔绵与温香
绕城乌篷，每一条河流都是春秋和民国
慢摇的艄公
从城市广场划往仓桥直街
一座座桥，写意出一幅幅水墨江南
府山，雨，梅花
轻声诵读着勾践、秋瑾、王阳明
雨水日，从杭城来绍兴写春天的人
心是淡绿的
站在周恩来祖居，面对一院海棠酝酿
之后，去到沈园
夕阳落在乌瓦上，一枝白玉兰点头微笑
黄昏的风，来自青藤
2023.2.19 绍兴·沈园
惊蛰·苏州
我携春雷从苏堤来到苏州
遇见范仲淹
天街微雨，护城河微澜
城门的灯火几点陈旧几分沧桑
风从公元前衣袂而来
明白我会来
所以，平江路还在老地方，还是这么安静
我数了数
青石板没有少一块
小桥流水没有少一户人家
这次运气不孬
在丁香巷九号偶遇了丁香姑娘
旗袍是春天的绿
她为上次失约来到相思桥上
用苏礼致歉
鸟声是吴侬软语
所以，园林里的花开得缓慢
她们知我心思
蕉雨后
一院海棠也都笑了
走过枫桥
寒山留我，张继留我，苏姑留我
毛宁留我，留园留我
钟声留我
只有客栈不留
在七里山塘街遇见白公
他请我在苏州面馆吃了一碗苏面
问苏州。我说好风光
问杭州
我答：白堤没有改名，也没有换姓
2021.3.5 苏州·姑苏
春分·兰亭
雷声安静后，兰亭葳蕤起来
溪水呈“之”
吹着兰渚山上下来的风，一路小跑
海棠、樱花不离不弃
驿马亭，鉴湖的酒香在这里开坛
听百鸟争鸣
绍兴，故事写在三味书屋
兰亭，故事说着曲水流觞
白鹅说，越城，从山水到人文
一座城是一幅书法
一座城是一朵兰花
2023.3.24 钱塘 ·下沙
清明·洛阳
抵达洛阳，接站的亲朋是一阵小雨
我抖抖衣衫，没有掉下灰尘
我吐出一口肺气
夜空中，溢漫出王昌龄的诗香
过玄武门大街，风捎来牡丹花的问候
此时，子丑交替
雨水停歇下来，月儿正圆
照我去春晴东路
从春晴西路去往王城公园
一路上
遇见一只花喜鹊，一对绿鹦鹉
它们唱东周曲，起隋唐调
说着古城四月，霸气、浪漫和风流
花开得蔚为壮观，开成诗词歌赋
每一朵花都有一个姓名
姚黄、赵粉……
一个故事是一座江山
一朵微笑有两种心情
2023.4.12 钱塘·春园村
谷雨·王城
白牡丹在茶杯里旋转
落地窗外
一亩方塘正迎接着从漓江而来的谷雨
宋词里的风
凉甜，温软。陶醉山水，灌溉诗意
钱塘江东岸，布谷与戴胜鸟弹着吉他
唱响骊歌
马路两旁，紫藤、槐花沐雨飘絮
慢慢坠落
作别，又一代人的少年跟青春
杯中，花瓣展出心肝肺检验报告
三片晶莹
远道而来的歉意，微笑如稻穗
落在大地上
生根，发芽，长出人间青绿
2023.4.20 钱塘·金沙湖
立夏·钱塘
记录春天最后一首诗
东方已经鱼肚白。西溪搂着西湖
还在梦呓
这时候，江水浩浩荡荡地穿城
一边风雅，一边关雎
雨落下来，站在日出的位置
风晃动银杏叶
打湿路边刚刚睡醒的茉莉和海桐
清晨，空气微香
等秧苗的田块，小麦忙着灌浆
黑鹧鸪在天空飞去又飞来
音色清和
杜鹃开到荼靡，桃果熟了
太阳出来的瞬间
所有人事都在美好升温
2023.5.6 杭州·钱塘
小满·春园
雨声悱恻，我用哆唻咪发嗦啦唏
数着窗外不远处的鸠鸣
如此。循环。从低音渐升成高音
之后降调
这里是春雷、春光、春园村
小满日
小麦喝完这一盅乳液
三日后，进入生命最后的哲学
村庄交给南风
载歌载舞，等候临江日出
描述钱塘自古繁华
——四月，陌上青青，榴花深红
天光云影，方塘千亩
有小荷初绽
讲吴侬软语的男人、女人们
笑声里
东边种菱，西边栽稻
2023.5.21 钱塘·春园
芒种·旧县
考桌列第一排，靠走廊第二个窗口
他左手按压试卷，右手握着钢笔
额头上淌出汗腺
在留白的点位，描画世纪蓝图
窗户敞开着，走廊上没有风
偌大的校园
宁静的只有笔尖走字的声音
渐带出几声咳嗽
铁门紧锁着
高墙外，沮水流进农家
田间，黄绿交相辉映
一半忙着镰收，一半忙着耕种
写第二篇作文
他在若干处凌乱的数学几何图形里
别出心裁
建造一所未来乡镇初级中学
写第三篇作文，他以第一任校长身份
在开学典礼上致辞
讲述这座校园的前世与今生
那年中考
那张考卷，那题作文，那个考生，那时心情
2023.6.7 杭州·钱塘
夏至·宜昌
芒种至夏至，北京穿过黄河去看宜昌
一路山水，一路诗画
子规啼不住昨日
极目楚天
黄鹤楼，知音绝，长江长啸
洞庭湖南北
稻黍青青，荆棘挂满青果
清风清扬宛唱
汨罗江上的锣鼓，是故里楚辞乡音
后皇嘉树，橘颂秭归
水湄，水泽，水岸
芦苇、箬叶长出角黍的形状
包裹着一颗男人的心
散发出的芳泽
美味，是家国情怀和文学浪漫
诗人拒绝流浪
写诗，是渴望有一个子归“宜昌”的家
为去乡能还乡
每一次告别，都在春暖花开的渡口
每一次归期，都是诗歌与远方
2023.6.23 杭州·钱塘
小暑·西湖
蝉鸣来自南屏山
晚钟静默
净慈寺的和尚都在打盹
山下是南山路，向西南通往满觉陇
向西北，通向灵隐寺
此日是小暑
此时，午后一点二十八分
天气预报
西湖风景名胜旅游区
三十九度。晴。空气质量：良
我坐在湖畔居分店吃一碗冰藕粉
面对净慈寺
背后是苏轼纪念馆
左边是西湖，雷峰塔，苏堤
右边是小南湖，映日荷花别样红
分店经理姓余，安徽黄山人
他微笑
“藕来自曲院风荷
在余杭区三家村研磨成粉
回西湖后，掺入了桂花和龙井。”
他说
“包装是在总店圣堂路二楼湖畔诗社
那年那天
我俩遇见，是荷花在凉风里初开的第一朵
后来，我来了南山路。”
室内，温度二十五度
南屏山上的蝉把歌调拨到了最高音
马路冒烟，湖水休克
我在一碗冰甜的江南里品咂菩萨蛮
等一阵暴雨，柳风庭庭
2023.7.7 杭州·钱塘
大暑·郑州
二七广场，塔顶的钟楼铿锵了九秒
一座城川流不息
熙攘之音，过滤后只剩下东方红
郑州忙碌起来
南来北往的人，悲欢离合
午时，闷雷滚屏，白云变成乌色的骏马
每一匹都在拔蹄竞跑
风从黄河来，烈父的表情不再威严
在人群与车辆忙乱的罅隙间
隐匿，然后逃遁
从商城遗址去往金水河畔
途经东大街，南大街，人民北路
林荫大道两侧
烧焉的梧桐和洋槐停止歇斯底里
暴雨霹雳
异乡人挽歌
二十一岁的青春水葬于中原大暑
牡丹花城咫尺
新闻，一条一条写着沉默的联
荆楚月，绿叶黑
2023.7.29 杭州·钱塘
立秋·江门
凉风吹上阳台，我立于江南目视岭南
再次阅读江门八月八日的雨
每一个汉字与标点
它们站列着
二十四岁，青春的心情历历在目
从劳动人才市场回旅居的路上
电闪雷鸣
在蓬莱路一号艰难地爬上六楼
阳台上，狼藉片片
空中的树叶，惊弓之鸟地逃窜
五邑城排山倒海
这一日立秋，连续的火焰过后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旅人，寄亲人于篱下第七日
尊严苦涩，饥寒辘辘
绝望过后，高山流水
蓬江公园的气质留我不要千里之外
从康乐到逾越
蓬江的月亮至今是我最美的中秋
杜阮镇。江右里
2023.8.8 杭州·钱塘
处暑·广州
一场情，起于红棉花开，终于白玉兰落
七夕夜
二十三点四十四分的台风过境虎门大桥
雨狂打伶仃洋
天后宫，妈祖的泪光如炬
处暑过后，南国没有入秋
大街唱着水调歌头，小巷飘出粉红色回忆
站在越秀山，五羊石像前眺望
天空没有雁
珠江水滔滔荡荡。一处相思，两份闲愁
而立之年，一无所有不是轻舟已过
不是萧然尘外的云
没有故乡的人在生命之重的城市里苟营
枯藤、老树
昏鸦与繁华是四面楚歌的绝望
木棉树枝繁叶茂
向着流花车站，广州火车站，白云机场
嘶鸣。梦想湮灭，青春再见
月亮升在莲花山上
晚风咳出血痰。荔枝林，窸窸窣窣
2023.9.3 杭州·钱塘
白露·长沙
那年白露夜，夜宿长沙城
听湘水流经洞庭湖，唱醒两岸芦花
一江玄月越来越圆
一山枫林越来越红
梦呓里说着临沮，我从钱塘来
晨曦醒时，身上的薄雾重重
去橘子洲的路上
太阳还原夏天，芙蓉花开得美丽动人
马路很旧，车辆川流不息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时代最后的狂欢
人群中，我踽踽独行，思想杂乱
遇见湘江后，折身逆流
一路上，风平浪静，暑气蒸腾
热到苟延残喘
橘叶的香气飘过来，泪流满面
伟人而立有二，目光星驰，英姿俊拔
脚下的草坪青春如歌
黄菊沐浴湘水，开得明媚灿烂
摄影师说，新历九月九
让我昂首挺胸，望着岳麓，指点江山
2023.9.10 杭州·钱塘
秋分·乌镇
夕阳晒暖了乌村的稻田
天空靛蓝，大雁翔过
晚风吹来良渚
安静地散发出杭白菊的清芬
烟火人家
陈旧的瓦缝里飞出来一串串五味的绝句
月亮从东市河跃身
藏在一棵正在开花的银桂枝桠的中位
同狸花猫跳上屋檐
大家闺秀地端坐在东栅之东
望着西栅
笑成一枚小小精致的邮票
这一日秋分
华人的思念集中在一条乌篷船上
逢源双桥下的流水
一孔来自台北，一孔来自西湖
静静地守着两个半圆
默数着中秋
子夜后，西市河安静下来
夜色恢复江南
这一夜
枕河听流水与月亮缠绵软糯的情话
梦里杭嘉湖，梦里春秋
桐乡，乌镇
2023.9.23 杭州·钱塘
寒露·青岛
阳光温暖青岛的那个黄金早晨
风吹进窗户
月季花洒满淡淡的喜欢
梦醒了过来
大明湖不再落雨
泰山上的疲劳消失殆尽
去海边的路上，耐冬笑得美丽真诚
挂在眼角的一颗颗清露
玉润珠圆
阳光越来越明媚
琴声追逐着浪花，远远的
传来青春之歌
失意的人，秋天从南方来到北方
必须先战胜一座高山
然后沐浴清泉
心就会淡定、从容许多
然后拥抱大海，就能看见春天
从此，内心填满诗意
在青岛，寒露日，天地不寒
碧海蓝天，红瓦绿树
风从鲁迅公园穿过琴屿路去往小青岛
缱绻在一杯咖啡里
左眼朝阳，右眼落霞
直坐到月亮升起，水调歌头走了出来
2023.10.15 杭州·钱塘
霜降·泰安
雨水携带秋风，从红门宫向上
山色空蒙
鸟儿们飞来飞去，把问候丢进峡谷
风颤一颤，涧水哗啦
小站一会儿，就能打捞起来
树叶还是墨绿，菊花只剩一朵就全部盛开
下山的人气色凯旋
上山的人，谁也不和谁说话
“照我思索”
陪伴，会生出惆怅，长成孤独
在泰安，霜降遇见重阳
于清晨，站在山顶等候日出呐喊的人
是紫气东来
是黎明过后生命芬芳
是昨夜的梦，是理想主义，是浪漫主义
日出，最后一颗花苞开成硕大的金丝皇菊
满山树叶红成香山
风吹来一首歌
高瞻远瞩，黄河正在入海
下山的脚步，一路都是春天
2023.10.29 杭州·钱塘
立冬·北京
枫叶红的那一念
北京的风景又一次浮于脑海
——那首被我弄丢
后来，得知遗失在未名湖畔还没有写完的诗
在耳畔轻吟
那年阳光温暖，我从最后一次熟悉的故乡出发
先到宜昌，再到武昌
在黄鹤楼下徘徊到夕阳吻红江水后
回到车站
万家集体亮灯时，一路北上
忘了那夜最低气温，窗外的星有几颗在孤眠
拥挤的车厢没有鼾声
铁轨哐当
天亮后，有人用京腔语调问候
你好，早安
我的到来驱散了京城十月的低温和雾霾
而我，内心霜冻烈烈
在长城内外
最后一阵秋风把枫叶吹红，银杏吹黄后
关于冬韵几叠，关于春风几许
直到现在没有答案，都藏在未名湖底
2023.11.13 钱塘·下沙
小雪·远安
雪从荆山落下来
沮河瘦成一枝纤长的芦花
风咯吱一声
水至鹿苑寺，呦呦了一小曲
至鸣凤，静止起来
水杉倒影
临岸的银杏一枚枚化成金色的蝴蝶
沮城人歌舞蹁跹
两岸冬青幼苗，沐浴冬阳，荏苒风流
郁郁来年，金色希望
坐在星月下，慢煮今年的云雾绿茶
水暖起来
用元曲轻吟唐诗宋词
小雪纷沓
梅花，一小朵一小朵的疏影横斜
月亮藏在青龙湾
天亮前，小成一条烟花三月的木船
至花林寺
听一场木瓜铺的雪
过当阳，听远安
2023.12.3 杭州·钱塘
大雪·武汉
火车经过汉口，停留的八分钟
江城的天诗意盎然
隔着玻璃
也能听见飘飞的琴声
火车启动时，我念念不舍
开始思念
东湖、黄鹤楼上的梅花开了没有
晚来，琴台会不会落一场雪
长江以北，许多城市在纷纷扬扬
冬青树依旧春天
穿着从梅花蕊上脱下的洁白袄
浸渍出红，飘出童年
长江以南，湖北的大雪最有歌韵
从关关雎鸠到高山流水
每一处流动，都是爱情
每一缕律动，都是知音
2023.12.14 湖北·远安
冬至·南京
雪纷纷扬扬。梧桐叶变成褐色的蝴蝶
从陵园路飞翔南京城
飞过梅花山，雪花暗香盈袖
飞过美龄宫
春天一点一点地绿上枝头
莫愁湖致电玄武湖
问候冬至安康。问接下去的心情如何
彼此都听见了结冰的声音
告诉对方
梧桐、红叶安详于湖面，冻结了语言
华东之冬
南京的雪最有江南的典雅与豪迈
最有中国情味
中华民国的第一场雪下在这里
欲语又停留，留在了这里
钟山上，寒风吹下来
飘着一剪梅，去往日月潭
一分别离，九分惆怅
当面朝大海，聆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是彼岸的玉兰花开
2023.12.24 杭州·钱塘
小寒·眉山
一年之始，即一年之尾
这日出生的人，千山鸟飞绝
而鸟雀在天地之间
疏影横斜
唱着春回大地的抒情赞歌
那日清晨是朝阳喷薄，还是雨雪霏霏
只有眉山知道
那日黄昏是夕阳西斜，还是冰霜烈烈
除了岷江
只有峨眉山知道
而那夜，峨眉山顶的月亮一定弯如峨眉
照到眉州，照到汴州
之后，照到杭州、黄州……惠州、儋州
寒夜孤行的人
月亮比太阳更充满能量、热量、光亮、希望
人这一生，到处逆旅。知何似？
飞鸿踏雪泥
时代无论怎么完美，都有不合时宜的人
命中悲剧，除了才华与善良
还因为心悯苍生
2024.1.7 杭州·钱塘
大寒·东莞
风一刀一刀割着旷野
清晨喊醒我梦的那只鸟飞得无影无踪
天阴沉沉的
预报说
今夜，杭州继续降温，西湖结冰
梅吐出花蕊
远远的有暗香迎风飘过来
我在十一年前的一组诗歌里暗自神伤
“雪从长安下到长安
飘过秦岭，落在岭南，长成荷花。”
我俩隔着虎门大桥许下山盟海誓后分别
你回到我的家乡
我在木棉树下继续挥霍最后的青春
之后，带着骨灰
在春天的某个早晨到了江南
这十一年
我的生命里没有春夏，没有秋冬
没有亲情，没有友情
每日的语言越来越短浅
没有人告诉我，大寒后就是新年
2024.1.21 杭州· 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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