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梦余生——读《尘世梦影·彩绘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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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江陵雨

在中国古典四大名著里，我最爱莫过于《红楼梦》了。些许认得几个字时，拿起了《红楼梦》连环画，便手不忍释。画本单色勾线，类似明代小说的“绣像本”，山石房舍寥寥几笔，甚是写意，但人物绘制精细，黛玉之娇弱、宝钗之端庄、湘云之憨甜、凤姐之威仪，尽显眉眼之间。幼时虽不懂黛玉整日因何而泣，却甚喜大观园内草长鸢飞、花艳人娇的热闹景象，也不懂尤三姐为何自刎，待看至凤姐一席草席抛于雪地之中，亦是不忍伤感叹息。时至今日回想，原来在我的人生中，最初对美的感知和对悲悯情怀的体认，便是来自这红楼一梦。

《尘世梦影：彩绘红楼梦》书影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八七年红楼梦电视剧上映，陈晓旭和欧阳奋强演活了心目中的宝黛二人，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林妹妹时时以帕拭泪，看得我亦如宝玉般，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那时每每要与人争辩黛玉好，还是宝钗好；那时看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总是大笑不止；那时听得钟鼓乐响鼎盛繁华，宝钗扑蝶、湘云卧石、群芳夜宴；那时秋窗风雨潇湘竹，黛玉病卧焚诗稿……那时并未细解文辞，却已痴迷不已。

待至高中学《林黛玉进贾府》，才正式捧起了《红楼梦》，从此便不曾放下。蒋勋先生说，《红楼梦》是一本关于美学教育的书，只读到书中的知识是不够的，在生活学会欣赏美，大概才是重点。白先勇先生也说过，读过红楼的人，和没有读过红楼的人，这辈子的人生里是会有些东西不一样的。我虽不懂，究竟是会有些不一样，可只晓得爱红楼，越来越甚。

恰逢稻读领读红楼绘本，我如获至宝。了解到孙温是清代民间画家，绘全本《红楼梦》图历时三十六载，他从五十八岁一直到八十五岁去世前，熬得油尽灯枯，都没有完成整部画作，未竟之业，由其侄儿接续。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莫说曹公痴，更有痴似曹公者！

石头记大观园全景细细翻阅绘本，孙温以大观园全景开篇，气象恢弘，“俯瞰大观园，一派层峦叠翠、葱蔚洇润气象。”依次描绘全本《红楼梦》的剧情，每个章回，情节所用画幅不尽相同，如贾政游大观园，便足足画了十三景。绘本由图及文，著者王典弋或概述情节，或略加点评，简短的文字很恰当地引读者入胜景。

孙温画作不同于连环画的简洁白描，用的是重彩工笔画的形式，勾勒出了华美精致的红楼画卷。他画山水采用的传统的青绿技法，人物造型又受到杨柳青年画的影响，刻画精细、韵味浓郁，年轻女子，弯眉细眼、樱桃小嘴、长颈削肩、身材窈窕，人物的衣褶裙带，流畅飘逸。全图色彩浓丽润泽，基调清雅明亮，亭台楼阁、立柱窗隔、陈设古玩、奇草花卉，各尽姿态，无论远景近景，皆可细细品赏。

乍看画中女子，一般娇柔美丽，细赏之下，其发髻钗环衣着各不相同。如何区别人物身份，一可看发髻，二可端衣裙。小姐皆是发髻高耸，清代高髻都以假发掺和衬垫梳理而成，如康熙、乾隆年间流行的牡丹头、荷花头，样式豪华，犹如盛开的牡丹、荷花，髻后做燕尾妆，并以簪或钗相固定。而丫鬟多梳以双挂髻，梳理成对称的髻或环，相对垂挂于两侧。而像贾母王夫人等中老年妇女，多在髻上加罩一黑色绸缎制成的饰物，绣以吉祥纹样，用簪扦于髻上。看第三回“接外孙贾母怜孤女”这一回画幅，就可一览女子发髻全貌，尤是神仙妃子般的凤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更是与众不同。但若再细瞧，又会发现像贾母身边的鸳鸯，凤姐身旁的平儿，她们的发髻既不似小姐姑娘般高耸，也不是丫鬟般悬挂两侧，介于二者之间，该是孙温用心所致，来显示她们与普通丫鬟不同之处。

但无论鸳鸯、平儿、还是袭人、紫鹃，她们与众丫鬟相同之处，皆着青缎子背心。全书中可见多处描写，贾芸来见宝玉时，见袭人“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鸳鸯抗婚，宝玉遇见鸳鸯，“只见她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而紫鹃试玉中，宝玉见紫鹃“穿着弹墨绫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更有贾母在潇湘馆给众人讲“软烟罗”时，提到“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时拿出来……做些夹背心给丫头们穿，白收着，霉坏了。”可见青缎子背心是丫鬟们的统一穿着，而里面的袄儿和下面的裙子则是可以随便搭配的。纵观绘本，孙温所绘丫鬟大多着青色或蓝色背心，青蓝相通，色彩更显斑斓，亦可见绘者对原著之忠实。

绘本之妙，还在于借鉴了传统壁画的创作手段，既有一图画一个故事情节；也有一图画多个故事情节，把不同时间、空间的事情，都交织在一个画幅里。如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画面主体是妙玉相迎贾母刘姥姥等人，画面右上角是妙玉单独领宝钗、黛玉去耳房喝体己茶，宝玉悄悄跟进。画面的左上角又是鸳鸯等人继续带刘姥姥闲逛，来到“省亲别墅”，刘姥姥以为是庙，跪地磕头。画面建筑、山水远小近大，安排极其精妙，一幅画就交代了整回书的许多内容，有一帧帧看电影镜头之感。再如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心冷入空门”，画画右侧主体是柳湘莲悔婚索剑，尤三姐自刎在地。画面中间一缕青烟化成一境，柳湘莲恍惚见三姐向他泣诉，“妾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冷心冷面。”画面左侧便是湘莲惊梦之后，置身破庙，万念俱灰，遁入空门。绘本中梦境虚幻之境，皆以虚烟所示，真幻相接、虚实相生。纵观全套画稿，既表现了红楼梦故事情节的连贯性，又能将每一画幅可做独立欣赏，甚是妙极。

绘本之妙，岂止这一二之处；红楼一梦，又岂是余生所能全解。爱者自爱，痴者自迷，愿真与善不懈，爱与美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