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萧欢

子悠乘着舟，破十里春风，探江枫渔火。他从埋骨桑梓，走到玉门天山；从风雅古颂，走到楚辞苍茫；从阡陌流水，走到涅槃烈火。

作为北梁最著名的方士，子悠密受北梁皇帝特令，不惜一切代价，携天子特制通行书云游天下，寻找九百九十九味传说中的药材，将历经九百九十九天的炼制，再进行九百九十九天的融合，最后凝聚九百九十九天，制成世界上唯一一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生丹药。

“人间。”萧欢说，"这枚丹药叫人间。这是我穷极半生精力研究、编写的药方。你拿着它——和我为你特制的通行令，足够你畅行天下，绝无半点难色——去往苍天之上，绝渊之下，为我找到这些药材，炼制成丹，助我永生。事成之后，你就是天下第一国士，留芳千古。你我二人，共临天下。″

“是，陛下。”子悠回道。

于是，子悠披烈日跋涉向前，在漠漠沙荒中孤身闯入蚁王巢穴，承受千万鬼蚁噬身之痛，剖开蚁后肚腹，取出“人间”的第一味药材——鬼蚁脏灵。

于是，子悠越过千里迷沼万里迷雾，穿梭在密林深处，琅琊天山，用烛火照亮沉睡在人类禁区亿年之久的地底溶洞，取下“人间”的第一百味药材——棼丝。

于是，子悠斩荒草辟幽道，与齐首青荠共赏孤鹜，同䗪虫共眠于鹭起星河，收集四百九十九种药草的四百九十九日的露水，熬煮四百九十九条毒蛇的蛇信，制成“人间”的第四百九十九味药材——愁水似玗。

于是，子悠遍迹岚嵅，乘天晗微光，伴虎阚龙吟，于顶峰取莲，于春池集菡，在正午灼日下暵晒，用料峭雪霜以熯蒸，制得“人间”的第九百味药材——山中气象。

于是，子悠深探昆仑，翻覆西王母陵宫，云绘各色琀玉，齐备九百九十九粒极品宝珵，寻叆叇之日，霡霂之时，融炼九百九十九个昼夜，凝为“人间”的第九百九十九味药材——锦绣。

萧欢坐在龙庭上，听着军机大臣和太尉带来的前线愈加严峻恶劣的战况，心知北梁大势已去，万分急切。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计划无法实现。如果子悠不能及时顺利地制出“人间”，如果北梁过早溃败，自己中道崩殂，那么千万年的绵延将就此终结。

他听闻王师北捷，听闻子悠取得药材“鬼蚁脏灵”，欣慰不已。他听闻铁骑南下，子悠取得药材“棼丝”，喜上眉梢。他正在宴上歌舞平笙，载笑载言，得知南征失利，子悠误毒菌生死未卜，惊坐而起徘徊不寐。他正在月下把酒言欢， 大赦皇恩，得知中原陷落，子悠坠落山崖昏迷至今，气急攻心长叹不止。数年战火纷飞，数年煎熬苦待，萧欢青丝早已尽数成霜，愁容满面坐立不安，每日需服用大量补药才能勉强出朝临下。

直到那一日。军阵特使快马加鞭千里加急，一路横冲直撞破尘踏空，终于在跑瘫了良马五匹劣马九只后赶到京城，为萧欢递上敌国降书。同日黄昏，子悠驾鹤西归，将九百九十九味传说中的药材带入皇宫，准备炼制成丹。萧欢让子悠速速进宫，当看到子悠春风般的笑靥后，萧欢一时悲喜交加，数十年的千思万绪百感交集，竟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晕倒。

八年，这是北梁最为繁华的八年，也是子悠每日殚精竭虑的八年。子悠日夜守候在丹炉旁边，诚惶诚恐、一丝不误地依照丹方炼制丹药——一厘一毫的差错，都将令他万劫不复。北梁皇帝恨不得陪他一起守在炉边，只可惜还要处理大量国事，阅批巨量奏章，每日魂不守舍，憔悴容损，花颜失色。后世对古代皇王将相痴迷炼丹追求长生的批评讽刺，正是起源于此。

子悠渐渐被文火烤炽成火焰的颜色，他的精力与生命也随着火焰融入了沸腾着的药材中。三千个日夜的炼制、融合、凝聚后，子悠看着手里这枚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永生丹药，面如死水般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取出萧欢为“人间”特制的玉盛，抚摸着上面萧欢亲笔书写的“萧·子·人间”，轻轻地将丹药放入盛体中，合上，亲自送到皇府深处禁区，萧欢的书院。

次日，萧欢休朝设宴，封赐子悠为“天下第一国士”，赏玉器不计珍宝无数。后将其驱逐出京，划给他千里封土，令其永世不得回到都城。“给我盯死他，如果我死了，立刻杀了他。”萧欢对御前侍卫说。

自子悠离开京城后，北梁极盛而衰，平息了八年的战火再起，北匈南蛮势如破竹，呈燎原之势踏遍中原，剑指帝都。诚危急存亡之时，萧欢病死宫中——至少他的御医是这么认为。宫车晏驾的消息很快传入西域，潜藏在子悠身边的密使得到消息后，利刃出鞘，闯入子悠宅邸。直到刀光闪烁在颈间，子悠才看清发生了什么。手中觞觥在恍惚间落地，子悠突然想起了什么，破声狂吼：“我是太子！太子！你们想干什么！……"

密使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子悠”的人头伴随着他绕梁的吼叫声应声落下，被装入盒中，加急送至帝都。

宫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宫中，先帝已去，太子登基，一片喧闹繁荣，庄严肃穆。登基大典上，“子悠”的人头被置于祭坛坛眼。

北梁末帝子悠摸着自己的脸，又摸着坛上"太子″的脸，微微笑了。

次月，京城陷落，子悠西逃。北梁的时代终结，子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推荐语：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快端上来罢，我已经有5分钟没看到《人间》的故事了：一枚名唤人间的丹药，一幅众生相，一场豪赌，几段人生的互换，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新生的开始/一个长篇连载的开始（徐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