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困我

母亲有时会与我提起我幼时的事。她说，我小时候无比钟情于阅读，常常在图书馆里泡一下午，且从不必她念书给我听，我自己便能读懂。我能读出她脸上分明的欣喜与自豪，然而，此类交谈总以一声叹息作结——“自从有了手机后，你就不爱看书了。”

此话不假。每当此时，一股愧怍就油然而生，慢慢地浸湿了我心底柔软的部分。但随之涌现的，可能更多是不甘的情绪。如果按照早已预设好的轨迹前行，那样的我，一定比今日的我好得多了吧？

可我毕竟已然成了今日的我。母亲更喜欢从前乖顺而可爱的我，是无可厚非的，但，即便我理性上能接受，情感上总是不能接受的。

如果我做得好，母亲便更爱我，那么“好”的标准是什么？“爱”的定义又是什么呢？在被量化的过程中，爱俨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含义。

不再被爱与愧疚所困，永不。

话说得远了，其实我是想说，最近我又开始阅读了。大概上了高中后，条件不允许我日日与手机相伴，便只好寄情于书籍之中，聊以安慰。细想之下，或许我只是单纯地厌恶写作业，于是任何能消磨时间的事物，都使我钟意。

也许是文学的熏陶使然，我忽而想起一些人，想起一些事。

若文学与音乐是增添风味的佐料，那夜晚一定是最好的酒曲。它将本无情感色彩的生活尽数加工，引出了微微的苦涩，酿成了谁人的泪水呢？无人知晓的时刻，我躺在微硬的床板上，借着夜色，簌簌流下些泪来。难道是心的容量太有限，已容纳不下，才让它们溢泻了出来？

在知晓确切的理由前，我已然下泪，或许这就叫“欲语泪先流”。一种莫名的迷茫和无力感笼罩了周身，我甚至不能将此时此刻的情感确切地留存下来——此刻的我要消失了，被封存在这无声无息的夜晚。万籁俱寂，连月色也拒不入户，多么安静。虽然我完全知道，我的舍友们也跟我一样，还没入睡。

可我究竟因何而流泪呢？它终归该有一个理由，哪怕多数时候并不能用言语描述得清楚。我辗转反侧，一些零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之中，到最后，一个词语的出现忽地点醒了我——孤独。

原来我是感到孤独了。

真奇怪。我并不合群，却也并非孤僻到底，多少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有父母和妹妹，还有亲切的舍友，以及那时不时换一个的同桌，往往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这样的人，如何称得上孤独呢。

可我的孤独无处不在。它蛰伏于阴影之中，待到日暮的余晖消逝，便会化为无形却又细密的网，覆在我身上。我无从得知，该如何去逃离。

明明身边站满了人——不，或许是我强行站在了他们身边吧——视野里却满是空荡，一如落雪后白皑皑的大地，唯远处的地平线上依稀可见二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背离我而远行的身影，是我初中时的好友。我还会是她最好的朋友吗？我不敢断言，然而我却要说——至少，她在我心中不是了。

我绝不是说，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而是说，时过境迁，不可同往日而语罢了。正如当年，我不说我们的友情永恒不变，只说，此刻我希望它是。

我想她与我一样，谁会在少年时就通晓“天长地久”的确切含义？只是那一瞬，那份无比炽热的心情迫使她说出了“永恒”——不这样说，就没法表现那份情意。这份心情，本就是一种永恒。但它只能是那一刻定格下来的永恒，而不是时间消磨之下仍能幸存的，我想。

前有古人，后却无来者。心中那一席，也许就是永久的空缺，亦或说，它永远为某个人而预留着，但那个人再不会来了。

想念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心情。我给她遣去无数条信息，往往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自嘲地笑笑，依然徒劳无功地发着，到最后，竟好像成了一种自言自语。她可曾知道么？哪怕是单方面的倾诉，也足以使我慰藉了。

我已不再挂心有无回音，只忧心这会令她烦扰。可一边忧虑着，一边忍不住敲打起键盘来，好似在向遥远的星河传达讯息。要穿越多少光年，它才会抵达；而她的回复，又要走过多少光年，才会来到我身边呢？

这一腔愁思，不可谓之“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毕竟它实在不是源源不断的活水。所以，我更愿意将它比作一池幽深静谧的潭水，像是死了一样，不常流动，且浑然不见底。可也正因如此，任何微小的涟漪都无比显著，即刻地反映出来。

情至深处，不可不发。然而，及至我归家，动笔记叙前，她迟来的回复已悄然而至。霎时间，酒酿变了味儿，违反常理地，由苦涩化为了甘甜，仿佛时间倒流。心上的荒原已悄然生出微小的花朵，我深知，原先的孤寂心情难再复现。可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丝遗憾。

昔日不重回，而今，她非她，我非我。我多想得意洋洋地宣告——再见，再也不见，我不再在乎你了。思虑过后，却仍是将撰写好的文字全删除了。那样太虚假、太傲慢，像在故作成熟，像是在看不起从前陷于其中的自己，我不愿这样。

我从孤独中逃出了吗？难说。陷入沼泽的人啊，越是挣扎，反倒陷得越深。所以，如果我注定被埋葬于此，在这之前，请让我沉静下来，好再去望一望那湛蓝晴朗的天空吧——不必急于逃离。

人生往往多别离。新的相遇，旧的离开，终有期限，如同一季花开、一季花落，绚丽过后，不免凋零。不去期待花开，反而会在不经意间，与之不期而遇，或许就在某个路口。我那已然分别的，若他日有缘再相见，只当是，初次相逢吧。

【推荐语】一篇感情真切的散文，记录了日常生活中的点滴。作者的“困”来自各个方面，如家庭、校园、友情，表面上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作者心中已掀起波澜，在此文中抒发了自己的感慨和看法、表达了对“困”的思考。（梁晞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