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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入红楼,终生梦难醒,从背诗词到写诗词,人也从少年到中年

一朝入红楼,终生梦难醒。

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少年不懂《红楼梦》,读懂已是梦中人。中年再读《红楼梦》,常为书中至情伤。

《红楼梦》是一面镜子,书中的那些人物,仿佛曾经真实地存在过,让人与他们同喜同悲,让我们看到人性的污点,以及闪光点。

《红楼梦》里,糊涂自私的邢夫人,有傲气无傲骨的邢岫烟,职场达人小红,脾气大、情商低的司琪,夹缝中求生存的平儿,心术不正、到处挑拨的赵姨娘,每一个人,都在曹雪芹笔下活灵活现,闪闪发光。

《红楼梦》里,花见犹怜的林黛玉,善解人意的贾宝玉,温柔美丽的薛宝钗,面慈心狠的王夫人,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王熙凤,懦弱不能自保的迎春,才思敏捷又有抱负的探春,性格软弱、心如死灰的惜春,心高手巧却薄命的晴雯,命途多舛的香菱,不择手段的袭人,忠诚侍主的紫娟,恩将仇报的贾雨村,朴实善良的刘姥姥。每一个人,都在曹雪芹笔下活色生香。

儿时读《红楼梦》画册,似懂非懂;十六岁读《红楼梦》,为十二钗手绘肖像,最爱林黛玉的我,却把宝钗画得最传神。因为在意、因为重视,所以总是患得患失,反复修改,结果把黛玉的那一幅画修改得面目全非。至于宝钗,随手画了几笔,却被大家交口称赞。可见,人生总会有很多遗憾。

十六岁最爱《红楼梦》里的诗词,读诗词,背诗词。青年时,看懂了《红楼梦》里很多人的不容易。人到中年,开始为《红楼梦》里的人物写诗词。

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夏天的晚上,我点上蚊香,一时感慨,灵感突至,文思泉涌,为林黛玉写了一首古风,一气呵成,未改一个字。

古风用了倒序的写法,黛玉本为灵河岸边的绛珠仙草,心愿完成,眼泪已还,是时候离开了。她走后,潇湘馆的竹子、鹦鹉、沁芳桥、落花,都无比感伤。

品味红楼之潇湘妃子

湘妃竹青翠欲滴,绿鹦哥架上低语。

潇湘馆龙言凤语,沁芳桥芳踪难觅。

柳絮纷飞随风去,桃花尽日逐水流。

桃花满地归何处,洒向空阶待故人。

再无锦囊收艳骨,何处净土掩风流?

海棠寂寞开无主,新词婉转有谁赋?

梨花似雪偷去蕊,梅花傲骨借去魂。

秋深菊花傲霜立,风露清愁芙蕖开。

冰肌玉骨承仙露,灵河岸边一绛珠。

寒塘已渡鹤影去,冷月何处葬花神?

对于黛玉的偏爱,是青春记忆里难以磨灭的印记。我一直觉得,大观园里,只有林黛玉,爱读诗、写诗,也真正把生活过成了一首诗。

大观园初建成,眼光独特的林黛玉,选了潇湘馆,一院修竹,入诗入画。连她的舅舅贾政,都忍不住感叹,心仪又难得的好书房,非潇湘馆莫属!月夜读书、竹林偷闲,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气质独特、品味不俗的林黛玉,亲手选择的连住,自然与姐妹们的不一般。翠竹掩映窗前,引发诗意无限。

初春,潇湘馆初生的竹笋,清脆鲜嫩、是大家最爱的菜肴;夏至,潇湘馆处处浓荫,姐妹相约,来此避暑纳凉;秋天,树木萧条,唯有潇湘馆,院内青葱依然。冬来,白雪飘飘,潇湘馆依旧生机无限。就连大字不识几个的刘姥姥,也对潇湘馆赞不绝口。

除了读书写诗,林黛玉还是天才的领导者。她用无为而治的方式,将潇湘馆管理得井井有条。你看,怡红院里的小丫鬟状况百出,不是偷窃就是吵架;司琪大闹厨房、莺儿折了柳枝与人口角。

只有潇湘馆秩序井然。就连鹦鹉也是聪明乖巧,跟着林妹妹学会了背诗。最温馨的事情莫过于:每天等着燕子飞回家,才放下珠帘。多么温馨和睦的一家人!林黛玉的一生,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就是一首首风格迥异的诗。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曹雪芹为什么要把黛玉和宝钗的判词放到一起,我似乎懂了。钗黛合一,或许才是作者的真实想法。黛玉和宝钗,都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人物,各有可爱之处。要不然,我为什么总不能把最好的留给偏爱的黛玉呢?

我始终觉得,黛玉活泼开朗,潇洒大度。她的尖酸刻薄,只给了宝玉,因为吃醋,因为不放心。她的刺只给伤害她的那些人,更多的时候,黛玉是非常可爱洒脱的。这从她写的那首白海棠诗就能看出来。

白海棠 林黛玉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与宝钗的字字斟酌不同,黛玉沉思片刻,一挥而就。她的诗充满浪漫主义色彩,飘逸灵动、清雅俊秀,文如其人。黛玉洒脱自如的性格在诗中可见一斑。

第一次尝试填词,竟然给了宝钗,而不是黛玉。十一年前,为宝钗填的这首一剪梅,竟然被很多人喜欢,认为写出了词的意境。对于宝钗,同样用了倒序的写法。立意便是从宝玉离家后写起,宝钗独自一人,回首往事。

一剪梅 品味红楼之蘅芜君

怅望西风又是秋。菊开旧圃,霜满枝头,何时归雁过西楼?瘦月清愁,总是难休。

几度苑中独自游。艳冠群芳,最是温柔,欲偿白帝却难留。归梦悠悠,韶华空流。

其实,早在大观园题菊花诗,作者就已经暗示了宝钗的命运。黛玉死后,宝玉一去不返,宝钗只能在梦里盼他回家。无奈如悠悠流水东流去,无法挽回。青春年华一年年逝去,宝钗却孤灯独坐,长夜独守。

宝钗曾写过一首白海棠,诗中,她以白海棠自比,欲偿白帝凭清洁。但她却从未得到过宝玉的真心。从这一点来看,宝钗比黛玉更可悲。

白海棠 薛宝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一部《红楼梦》从大喜到大悲,大起大落,看尽人情冷暖,此情难解亦难休。黛玉和湘云,湘云和宝钗,三个人的友谊有些微妙。为她们三个人,我写了很多文章,也为她们第一次尝试写诗、填词。

对于湘云,虽然没有那么偏爱,我却为她耗费最多心血。红楼梦中,史湘云的判词,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她的身世,令人唏嘘。

关于史湘云的结局,有很多版本。一种结局,卫若兰早逝。这也就是诗中所写“展眼吊斜晖”。史湘云与卫若兰有过短暂幸福的婚姻,在卫若兰死后,她一个人对着落日,触景伤情。以史湘云开朗豪爽、活泼好动的性格,一个人孤独地走完人生路,对夕阳感怀,那种凄凉,不忍直视。

一种结局,史湘云与宝玉共度残生,过着非常贫困的生活。我觉得这样的结局,令人欣慰。少年眼里都是诗与远方,早已成梦。家道中落后,寒屋冬夜、灯下相视,劫后余生,互相取暖,夫复何求?

写给湘云的这首词,也用了倒序的写法。黛玉和湘云,曾经在中秋夜联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一语成谶。因为惋惜,心疼,我竟然为红楼梦里最具魏晋风骨的史湘云,填了一首最悲情的词。昔日的豪爽、欢笑与如今的强颜欢笑,形成强烈的对比。

玉蝴蝶-慢调

品味红楼之枕霞旧友

寒塘鹤影,无奈竟成生平。

枕霞阁,海棠春睡,夜露凉,梧叶飘零。

遣情伤,故园不再,一叶浮萍。

且听:芦花飘处,箫声幽怨。

莲步轻盈,棹雪寻梅,联诗饮酒到天明。

问归雁:可有家信?叹流云,聚散无形。

梦难成,子规啼血,处处霜凝。

十一年前写的这首词,记忆犹新。当时重温87版红楼梦,看到流落烟花,成为船妓的湘云,与宝玉重逢。湘云声嘶力竭,让二哥哥救她。此时的宝玉,连黛玉送他的灯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办法救她呢?

此时的湘云,再也不会有黛玉打趣她二哥哥、爱哥哥分不清。亲人相见却无力救助,那份心酸,让人潸然泪下。记得当时选词牌,一下子就被玉蝴蝶吸引了。这难道不是为史湘云量身定做的吗?

一部《红楼梦》,是一首哀婉的长篇叙事诗。说不完人间百态,讲不尽世态炎凉,诉不完人生起伏,无论是谁,终皆逃不过此殇!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别说曲高和寡无人懂,莫说生离死别情难抑。曲终人散扣心弦,魂断他乡,皆成殇!

见识过凉薄的人性,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伤痛,再读《红楼梦》,满纸岂是荒唐言?难掩一把辛酸泪。

到如今,再也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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