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不足，囚犯来补：俄罗斯用工荒让“古拉格”重现？
90年前，在几乎无人居住的冻土地带，苏联决定修筑一条横贯西伯利亚的贝阿（贝加尔-阿穆尔）铁路。作为当时最具野心的项目之一，贝阿铁路的建设跨越半个多世纪，耗资140 亿美元，成为了与航天项目齐名的苏联遗产。然而，最具争议的是，这条长4287公里的铁路修建过程中，有数百万名囚犯参与其中。如今，俄罗斯正在计划续建一条贝阿支线，用囚犯弥补不足的劳工，再次成为了他们的选项。贝阿铁路上的货运列车。图片：ТАС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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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工不足，囚犯来补
4月末，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对外宣布，当局正在考虑在贝阿铁路支线建设项目中使用囚犯。“参加劳动是一种比较温和的惩罚，也是一项社会项目，可以使囚犯适应日常生活。” 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代表埃琳娜·科罗科娃表示。莫斯科公共监督委员会副主席伊娃·梅卡切娃也说，这些囚犯将获得“高薪”，“很可能在2到3万卢布之间（1737到2606元人民币），他们可以用这些钱在出狱后开始新的生活。”其实在上个月初，俄罗斯政府副总理马拉特·胡斯努林已经召集了俄罗斯交通部、联邦监狱管理局、俄罗斯铁路公司代表讨论了是否该使用囚犯，以及“建设安置犯人的基础设施”等问题。考虑使用囚犯来劳动的背景，是俄罗斯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用工荒”难题。俄罗斯一直依赖外籍劳工从事一些艰苦且报酬较低的工作，尤其是在建筑业和农业等面临长期劳动力短缺的行业。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数百万外籍劳工被困在本国国内。去年12月，俄罗斯内政部公布数据称，有近一半移民在疫情期间离开俄罗斯，留下来的海外劳工只剩下大约600万人。而在平时，俄罗斯海外劳工人数可达1100万。俄罗斯海外劳工主要来自中亚国家。图片：俄罗斯统计局劳工短缺的情况下，贝阿铁路第二支线（乌拉克站至费夫拉利斯克站区段）项目的开工却迫在眉睫。早在2019年3月，俄罗斯政府就批准了贝阿铁路2025年长期发展计划。该计划的主要目的是，扩大国内铁路网络、发展基础设施建设，以增强货物运输能力。当局尤其是希望的是，通过这条铁路将煤炭资源出口至亚洲大陆。过去八年中，俄罗斯煤炭产量增长了30%，约一亿吨。去年夏天，俄罗斯政府批准了一项能源战略，到2035年，将煤炭产量从2019年的4.41亿吨增加至6.68亿吨。
由于工程量巨大，俄罗斯铁路部门指出，今年夏天贝阿铁路工程所需劳工人数为1.5万人，然而直到现在，仅有5000人报名。为了补偿劳动力不足，3000名军人也会投入到建设中。使用囚犯参与建设，也因此再度被俄罗斯当局提上议程。不过，这也在国内引发了很大争议。俄罗斯律师叶卡特琳娜·泰雅指出，如果使用囚犯建设铁路，那么囚犯的运输、看守和隔离保障则需要消耗更多人力成本、物质资源及资金投入。一些人也在社交媒体上直接评价这是“在向奴隶制倒退”。“捍卫囚犯权利”基金的创始人列夫·波诺马列夫指出，让囚犯劳动往往效率很低，此外，分配给囚犯的资金很可能被层层掠夺，令他们不能得到应有的报酬。此外，一些金融服务企业则担心，大规模使用囚犯参与重要国家项目建设将会影响国际对俄罗斯的印象，降低投资吸引力。02
苏联建筑业的“功臣”
苏联有使用囚犯劳动的传统。尤其建筑业中，囚犯的历史功绩无疑是巨大的。1932年开始修建的贝阿铁路经过的多是长年累月的冻土，这条长4287公里的铁路穿越了7个山脉、11条大河，囊括2230条大小桥梁和十余条隧道。这大多是“工人们”在零下40度的环境中用镐头和铁锹开辟的道路。然而，当时囚犯们的工作条件却十分糟糕。《贝阿铁路建造者》的报告中曾写道：人们住所的墙壁覆盖着厚厚的白霜，角落里结着冰。施工区的医院又脏又冷，没有足够被褥，患者只能睡在木板上。当时的囚犯守卫奇斯季科科夫也曾出版过一本回忆录《将过去的日子：古拉格监狱守卫的日记》，他写道：囚犯们一天工作18个小时，几乎没有衣服，睡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如果他们拒绝工作，就会遭到殴打或挨饿，逃跑只会导致死亡。再说回历史，在俄罗斯，使用囚犯参与建设最早出现在17世纪，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早期发展离不开囚犯的身影。十月革命以后，囚犯参与建设的高峰已经成为过去。但随着工业化的开始，苏联对监狱制度进行了改革，刑期超过三年的囚犯将被送往劳动改造营，古拉格劳动改造营也是在这个改革政策下出现的。历史学者认为，这一改革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拉动经济。为了加速工业化进程和偏远地区的发展，囚犯被视为了一种战略性的劳动力来源。而贝阿劳动营曾是古拉格劳动改造营的一个分支，出现在1932年铁路动工的那一年。这个劳动营面临着几项重大任务，包括贝阿铁路本身的建造，以及伐木和金矿开采工作。铁路修筑期间，贝阿劳动营先后囚禁过约200万人，到1938年被撤销并改为内务人民委员部远东铁路建设管理局时，囚犯已建设了长达190公里的贝阿-腾达路段以及连接贝阿大铁路和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伊兹韦斯特科维-乌尔加尔线和沃洛恰耶夫卡-阿穆尔河畔共青城线。不止是在这条铁路上，由于恶劣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有囚犯参与大型建筑项目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根据高等经济学院人口研究所的统计数据，从古拉格出现到斯大林逝世（1953年），至少有2500万人进入了劳改营，其中，每十五人就有一人死亡。然而，就算在艰苦的条件下，甚至在二战爆发后，贝阿铁路的建设仍在继续，而且劳动营囚犯仍然是主力，德国和日本的战俘后来也加入其中。1984年，苏联宣布贝阿铁路竣工，但苏联当局没有邀请任何一家西方媒体，也不希望他们对这条铁路发表任何评论。03
监狱里的“生意”
斯大林逝世后，大规模的特赦让囚犯人数不断下降，建筑业的囚犯比例也越来越小。但无论在苏联还是当代的俄罗斯，其中都没有放弃使用囚犯作为劳动力的补充力量。如今，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下辖323所监狱和874个改造所，此外，它还为数百所教堂、学校、农场、温室、建筑公司、石油公司提供服务。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特种部队。图片：联邦监狱管理局网站俄罗斯的囚犯继续劳动，但很少像苏联时期那般艰苦，囚犯参与劳动也会服从自愿原则。根据俄罗斯联邦《宪法》以及国际劳工组织“关于强迫或强制劳动”的第29号公约，禁止强迫囚犯从事非自愿工作，从事的工作也不可以有压迫性和不公平性。在俄罗斯，囚犯的生产链条几乎遍及人们生活所需的各个领域。低廉的用工成本让企业对他们更感兴趣。仅在2019年，俄罗斯企业就与联邦监狱管理局签署了70亿卢布（约合6.08亿元人民币）的生产合同，此外，还有6亿卢布（约合0.52亿元人民币）的政府订单。其中一些囚犯的工作，是为警察、救援人员、医疗机构雇员、俄罗斯铁路职工、军人缝制服装，新冠疫情期间，他们还被紧急调用缝制口罩。联邦监狱管理局局长亚历山大·卡拉什尼科夫上个月还表示，很可能会派出一些囚犯参与清理北极领土的垃圾工作，并且联邦监狱管理局已经和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地区及诺里尔斯克政府领导达成了协议。联邦监狱管理局局长亚历山大·卡拉什尼科夫。图片：联邦监狱管理局网站亚历山大·卡拉什尼科夫表示，2020年，从事有偿工作的囚犯增加了10%，生产量增加了12%，创造了363亿卢布（约合31.51亿元人民币）的价值，净利润增长了40%，达到33亿卢布（约合2.86亿元人民币）。不过近年来，让更多囚犯参与工作也成为管理部门的挑战。审计局数据显示，囚犯招募工作效率非常低下，有超过60%的健全囚犯不参与劳动。审计人员认为，这与罪犯有偿工作的指标不断恶化有关，首先，他们很难达到正常人的平均工资，其次，他们没有足够的职业培训。这使得囚犯劳动意愿和效率很低，无法达成既定的生产标准。审计人员还指出了一个事实，囚犯的薪资只能达到俄罗斯平均薪资的几分之一。2016年，囚犯的平均薪资为3600卢布（约合312.5元人民币），而俄罗斯人平均薪资已经是3.67万卢布（约合3185.7元人民币）。因此，俄罗斯当局决定审查监狱系统中生产效率和囚犯报酬的公平性。据说，2021年，囚犯工资有望提高至每月5.5万卢布（约合4774元人民币）。卡拉什尼科夫表示，收入的增加也能使囚犯向犯罪受害者支付赔偿。不过目前，与劳动人数不断减少一样，俄罗斯囚犯的人数也在不断下降。2018年，俄罗斯囚犯人数为602176人，2019年为524000人，到了2020年末，仅为482000人。正如联邦监狱管理局所言，“囚犯人数已经达到了近代俄罗斯的最低值。”04
仅俄罗斯使用囚犯劳工吗？
根据国际法，一般不将监狱劳动视为强迫劳动，但若服刑人员的劳动是非自愿性、未经法庭判令且非由公权力机构监督的，则被视为强迫劳动。让囚犯劳动并不只存在于俄罗斯。国际劳工组织指出，除了少数个例，几乎每个国家都存在囚犯参加劳动的情况。在德国，每十万人口中有80名囚犯，几乎是全球囚犯最少的国家。在德国16个联邦州中，12个州认为让囚犯劳动是合法的，是帮助他们回归生活的一个过程。德国的囚犯可以为缝纫店点和锁器店等工作，监狱中也有一些手工家具生产作坊。一般来说，他们一个星期工作37小时（德国正常人每周工作时长为40小时），每小时最高可赚3欧元（约合23.4元人民币）。在法国，2021年1月登记在册的囚犯人数是62673人。他们可能会为监狱系统或者企业而参与工作。根据该国法律，囚犯薪资必须在每小时4欧元（约合31.22元人民币）至6欧元（约合46.83元人民币）之间。企业不愿意声张任何与监狱的合作，但通过查询便可发现，法国囚犯参与了Bic剃须刀的组装工作，航空巨头EADS、化妆品牌Yves Rocher和L'Oreal也有类似的合作，但这类合作的财务细节并未公开。就囚犯人数而言，美国仍领先于全球。目前，有超过200万人被关在监狱中，约占全球总囚犯人数的25%，其中，大多数美国囚犯为少数族裔。囚犯几乎承包了华盛顿所有车牌的生产。图片：Seattletimes联邦监狱的囚犯主要受雇于联邦监狱产业公司（UNICOR），从服装到电子产品，他们的产品约80种，几乎都出售给政府机构，主要是国防部，每小时薪资为0.23美元（约合1.8元人民币）至1.15美元（约合8.98元人民币）。除联邦监狱外，1980年代，美国还出现了私营监狱，目前，私营监狱关押着全美8%的囚犯，约16万人。他们为美国惩教公司（CoreCivic）和GEO惩教集团进行工作，私营监狱往往和大企业签署合作协议，其中包括摩托罗拉、霍尼韦尔、微软、波音、露华浓、IBM和惠普等。位于圣地亚哥的CoreCivic监狱。图片：sandiegoreader.com2019年，美国惩教公司和GEO惩教集团的收入分别达到了24.9亿美元（约合160亿元人民币）和19亿美元（约合122亿元人民币）。其中，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是他们的最大客户，订单金额高达13亿美元（约合83.64亿元人民币）。05
“古拉格”会重演吗？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惩教公司和GEO惩教集团均在证券交易所上市，并被纳入标准普尔指数。不过这两家监狱巨头也因使用囚犯劳动而受到诟病，股票被股民戏称为“罪恶股”。2021年初，美国新任总统拜登下令禁止司法部与私营监狱续签合同，以此打击种族不平等。这之后，两家监狱巨头市值大跌至近十年来最低点。预计今年收入将减少四分之一。
在美国领导人带头搁置与私营监狱的合同时，俄罗斯当局考虑在贝阿铁路这一国家项目中使用囚犯的消息不免显得更加耸动，西方媒体抨击这将会重演古拉格的悲剧。 一些人权组织认为，应该废除监狱奴隶制，他们将此视为奴役和剥削。支持者则认为，这让囚犯对社会做出了贡献，帮助抵消监禁的代价，赔偿犯罪受害者并支持他们的家庭。国际劳工组织曾列出了几项监狱劳工应享有的权利，包括签署书面同意书、达到国内标准的工资和工作时长、达到标准的健康环境和施工环境。数据显示，目前俄罗斯大约有25%至40%的囚犯在服刑期间从事有偿劳动。虽然采取自愿制，但一些报道也指出，现实往往只有参加劳动的囚犯才能够享有减刑、亲属探视、甚至是看电视等权利。无论如何，铁路建设仍要继续。5月12日，俄罗斯副总理宣布，为促进建设，国家福利基金将直接向贝阿铁路的电气项目拨款。具体是否使用囚犯的争议仍在发酵，人们也在等待一个俄罗斯政府的最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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