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壳上的历史 第 9 篇
我就没见过这么惨的人。
如果一个人道德败坏，那他被骂就是活该。但如果这个人本身是个良民，却莫名其妙被骂了几百上千年，你说冤不冤？惨不惨？
很惨吧，偏偏这种惨人还不止一个，那就很玄妙了。
01
喊冤第一人，登徒子。
很熟悉的名字对吧，登徒子，被称为流氓第一人，他，真的是个人，不止是称号。我要为登徒子伸冤，因为这人啊，真不是色痞，对感情可专一了。
这要从2000年前的故事说起。
从前有个人，叫宋玉，古代四大美男之一，也是战国时期楚国的文学家，他有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叫《登徒子好色赋》。
登徒子是楚国的一个士大夫，跟宋玉是同事，但这人很嘴欠，某天他跟楚王待在一块的时候，竟然讲宋玉的坏话。
大家都知道，宋玉长得非常帅，好多妹子馋他身子。
于是登徒子跟楚王告状：“大王啊，这宋玉长得这么帅，而且话多，能言善辩，非常擅长撩妹，还很好色，建议大王禁止他入宫，不然您的妃子就要被他勾走啦！”
楚王心里一紧，把宋玉召唤进宫，将登徒子原话转告宋玉。
宋玉一听就懂，这登徒子太毒了，提议大王禁止他出入后宫，不就是逼他远离权力中心吗，这是要断他仕途。
于是他立马发挥辩论鬼才的能力反驳：“第一，长得帅不是我的错啊，这是老天爷赏饭吃；第二，能言善辩，那是因为老师教的好；第三，说我好色，这是无稽之谈。”
然后名场面出现了。
“楚国聚集了天下有名的美女，其中最美的是东边邻家小美人。这美人美到什么程度呢？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一笑倾人城，再笑整个国家的男人都坐不住辽。”
“就是这样一位美女馋了我3年，我都没同意。我这能叫好色吗？”
妈耶，学到了学到了，这宋玉不愧是辩论鬼才，这夸人本事上天了，我们听了这么多年的夸美女经典语录就是他写的。
那问题来了，这跟登徒子好色有什么关系？
这是第二个名场面。
宋玉这人太贼了，说完自己不好色，还回怼了登徒子：“这登徒子恰好跟我相反。他有一个老婆，蓬头垢面，牙齿外翻，含胸驼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而且还长了疥疮和痔疮，真的太丑了。就是这么丑的一个女人，登徒子竟然还很宝贝她，跟她生了5个孩子，你说谁更为好色？”
这逻辑鬼才，让我叹为观止。
试想一下，登徒子的老婆这么丑，但是登徒子还能这么宝贝她，这不是真爱吗？怎么可能是好色。
宋玉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但偏偏，楚王认可了宋玉这种说法。就这样，登徒子就被当成"好色之徒"骂了几千年，你说冤不冤，冤不冤？
有时候，即使真相摆到眼前，也会因为无视而变成谣言。
02
喊冤第二人，陈世美。
如果说登徒子是“罪有应得”，毕竟是他背后污蔑在先，宋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也无可厚非。
那陈世美就太冤了。
很多人把陈世美当成负心汉，但实际上，陈世美真的无辜。因为这陈世美不是负心汉，而是个大清官。
陈世美之所以这么出名，是因为一部剧，《秦香莲》，又名《铡美案》。
有点熟吧，这剧讲的是一个负心汉的故事，而陈世美就是那个负心汉。
当年陈世美寒窗苦读10年，终于高中状元，功成名就。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忘恩负义，娶了当朝公主成为驸马，抛弃陪了他10年的糟糠之妻，连2个儿子都不要了。
更可恨的是，他为了保住现在的富贵荣华，派了杀手去杀原配和2个亲儿子。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人毒起来比虎还可怕。
戏剧的是他派了一个不敬业的杀手，因为同情秦香莲，也就是原配母子，杀手放过了母子三人。就这样，秦香莲幸运地活了下来，找到包青天告状。然后，正义的化身包青天，就用狗头铡铡了陈世美。
大概是观众觉得不解恨，又骂了陈世美几百年。
直到一个人出来给陈世美翻案——童德伦老人。他耗费10年考证，终于解开了陈世美之谜，把真相记录在《陈年谷秘史》一书里。
在历史上，根本没有陈世美这个人，有且仅有一个"陈熟美"。
在《均州志·进士篇》《湖北历史人物辞典》均有记载，陈年谷，又名熟美，顺治年代官员。他的妻子，名秦馨莲。据童德伦老人考证，陈熟美是个清廉的好官，贪图富贵、杀妻灭子一事，都是别人"诬陷的"。
顺治十五年，陈熟美当官之后，有2位同窗找过他，仇梦麟和胡梦蝶。这两人对陈熟美有恩，曾经在陈熟美求学的时候接济过他，所以他们来找陈熟美还恩了，希望陈熟美走一走后门，帮他们谋求一官半职。
陈熟美想当然拒绝了。
于是，两位昔日同窗怀恨在心，就想报复陈熟美。
他们把一个曲剧《琵琶记》改写为《秦香莲》，把故事主人公换成陈熟美，因为不敢明目张胆地报复，所以他们把"熟美"变成了"世美"，构造了一个负心汉的形象。
没想到《秦香莲》火了，博得大量观众同情，因此陈世美被骂了几百年。
即使后来童德伦老人考证，也还是没能帮他彻底洗刷冤屈，很多人依然不知道"陈世美的真相"。
所谓真相，不过是少数人的真相，大部分人也许并不需要真相。
03
喊冤第三人，潘金莲。
很熟悉的名字吧。
前几年有一部电影叫《我不是潘金莲》，电影引用的人物就是这个。
潘金莲是历史上有名的荡妇。
简单概括剧情是这样的：清河县有一位大户人家的侍女，叫潘金莲。这潘金莲长得很美，被主人看上想收为妾室。但潘金莲不肯，于是主人怀恨在心，把她嫁给身高不到一米五，长相猥琐的侏儒武大郎，故意恶心她。
嫁人之后潘金莲相当不安分，四处勾搭汉子，最后还伙同奸夫西门庆，把她老公武大郎给毒死了。
这段故事记录在《水浒传》里，因为《水浒传》的走红发扬光大，后来更是成为《金瓶梅》的主线，而潘金莲，也因为这两本出名的著作成为“史上第一荡妇”。
但历史的走向在1996年开始发生改变，因为这一年，武大郎的墓碑被发现了。
在墓碑上记载了武植的生平：武大郎，原名武植，家境贫寒，但天资聪颖，自幼努力好学，重点是，身高一米八，身高一米八。潘金莲，清河县人，跟小说不同的是，潘金莲是一个白富美，她爹是官拜知州，她本人是一位名门淑媛，知书达理。
武大郎年轻时到潘府打工，得到了潘金莲她爹的赏识和资助，成功地考上进士，并迎娶了白富美潘金莲，生了4个孩子，幸福地过了一辈子。
但不幸的是，武大郎跟陈世美一样，交友不慎，也遇到一个来“讨官”的朋友，拒绝对方后遭到对方污蔑。
武大郎和潘金莲的故事传到了施耐庵耳里，就写进了《水浒传》。
2009年，施耐庵的后人专程来到清河县武植祠，代表先人向武氏后人道歉，为武植和潘金莲造像，并写下道歉诗，这首诗到现在还挂在武植祠的墙壁。
到这里，故事似乎有了真相。
但真相拐一个弯，也会变成真香。
离奇的事情有几个：第一，历史上武植是明朝的进士，但翻查历史卷宗，进士名单里没有一个人叫“武植”，这就奇怪了；
第二，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1296年-1370年），而武大郎是明初人（公元1403年-公元1424年），也就是说，武大郎出生的时候，施耐庵就已经病死了，那武大郎的故事是怎么传到施耐庵这里，然后被写进《水浒传》的呢？
我在知乎上看到了答主@徐有贞 的回答，他po了两张图：
图片来自《邢台市地方志丛书·清河之最》清河县政协编。
真香来得要多快有多快。
历史上根本不存在武植这个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人的存在，1996年的武植墓，其实是武氏后人修葺的。那潘金莲，自然也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到这里基本明了。
所以施耐庵的后人，为什么要给武氏和潘氏后人道歉呢？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消除谣言的最佳办法，是用另一个谣言取代它。
04
讲真，看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谣言，什么不是。
暂且不说潘金莲，毕竟这是个虚拟人物，但登徒子和陈世美，没有人给他们“鸣冤”吗？显然有，不然我的资料是哪儿来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身上的“冤屈”还是没能刷干净，当一个谣言变成一种文化现象，真相似乎就没那么重要。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几乎没有查不到的信息，但这也是一个信息泛滥的时代，获得真实信息的成本太高。
制造谣言太简单了，键盘一上，张口就来，辟谣成本却很高，跑断腿，勉强得到一个真相，却无法传播。
这一度让我怀疑，真相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少造谣。
参考资料：
[1]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2] 童德伦《陈年谷秘史》
[3] 《均州志·进士篇》
[4] 《湖北历史人物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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