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走向共和》的历史错误（七）

一本特别的书

明治维新不代表先进

第七集单从剧情上讲，剧中运用了大量的对比镜头，用来对比日本的蒸蒸日上和大清的衰败。从戏剧的角度讲，这种表现形式当然非常好。

不过，如果从历史的角度讲，这一集剧情跟历史不挨着，没法说哪里不对，因为哪哪都不对。

比如这集的重头戏醇亲王被慈禧吓死这节，从戏剧的角度讲，凸显了慈禧的霸道和醇亲王的胆小，不过这不是事实，醇亲王不是吓死的，而是病死的。另外这一集出现的庆郡王去当铺赎行头也不对，因为在历史上，庆郡王早就接管了总理衙门，还和醇亲王一起创办海军事务。

　《清史稿·卷二百二十一》：以绵性子奕劻为后。三十年，袭辅国将军。咸丰二年正月，封贝子。十年正月，上三十万寿，进贝勒。同治十一年九月，大婚，加郡王衔，授御前大臣。光绪十年三月，命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十月，进庆郡王。十一年九月，会同醇亲王办理海军事务。十二年二月，命在内廷行走。十五年正月，授右宗正。大婚，赐四团正龙补服，子载振头品顶带。二十年，太后六十万寿，懿旨进亲王。

当然这一集剧情我更想说的是日本的问题，剧中的日本太过于平行宇宙，与历史相差太远。首先说这一集的重头戏，就是明治天皇为了作秀，或者说电视剧就想塑造一个明君来对比慈禧，于是设计了让明治天皇一天只吃一顿饭，省下钱来捐给海军30万日元的桥段。

可是，明治天皇捐款这事，发生在长崎事件之后，而不是甲午战争前夕。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治天皇需要每天省两顿饭而挤出来三十万日元吗？

当然从戏剧上看，上一幕是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天皇，镜头一切就是大排宴席还说没法下筷子的慈禧。这个对比很有视觉冲击力。让我们唏嘘于明治天皇的励精图治和慈禧的腐败奢侈。但事实上明治天皇可比慈禧腐败多了。

因为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每年拨给皇室的费用是300万日元。此外，天皇家族还占有大量土地、矿产、企业股份等，这部分收入远超日本政府的拨款，所以拿出三十万日元对于明治天皇来说就是小钱，不足挂齿那种。一直到今天，天皇家族也是掌握多个企业股份的大富豪，只不过跟1945年前比，真的还政于民了而已。

当人们计算慈禧过生日的钱能买多少定远号的时候，恰恰忘了计算一艘吉野号不过是273万日元，天皇一年的收入买两艘还是很轻松的，犯不上又是绝食又是捐款的。明治天皇这个从不吃日料的天皇，顿顿不是西餐就是中餐，晚年把自己吃成了三高，死于糖尿病。

我们从小就被植入了一个通用的印象，仿佛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哪哪都比清朝强，是个值得学习的榜样。可事实是这样吗？同样是君主独裁制国家，清朝和日本帝国可谓一丘之貉，难分高下。当时日本人民一样在君主的压榨下苦苦生存，打败大清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半点实际好处。

再说了，中国历史上被小国打败的例子多了。金比宋、辽小，一样吊打这俩暮气沉沉的老牌帝国。那是否代表金就一定比辽、宋先进，阿骨打就一定比宋徽宗、天祚帝贤明呢？还真未必。都是君主专制国家，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看谁更没下限了。只不过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没下限的君主国无法去掉其与生俱来的腐败和思想枷锁，会在新时代逐渐落伍。靠着没下限最多能称雄一时，无法长久维持。这类国家的天花板就是纳粹德国，结局大家也看到了。当然我也知道，也有一些丧心病狂人事不懂的国人崇拜希特勒，那就不在今日议题内了。

同样，清朝是不怎么样，但不代表当时的日本就一定是君贤臣正，日本真正转型成现代国家，那是1945年废除君主独裁之后的事了。

回到电视剧本身，这集还大量着墨于讲述日本民众对于买军舰的狂热，甚至有少女为了给海军捐款而去卖身。这故事不知道主创团队从哪看的，总之就很离谱。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明治维新如果带来的是这样的效果，那么明治维新也没什么可吹的。把民众的脑子洗成这样，那还不如大清人民明白事呢。

另外剧中有大量日本政要一起和衷共济密谋大事的场景，其实这也不对。日本政坛的伊藤博文、山县有朋、西乡从道等政要绝非同心同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君主专制国家更是勾心斗角。大清有李鸿章、翁同龢互相掣肘，日本也有政治斗争。哪怕大家的目的都是征清，但怎么征清也无法统一。甚至日本内部对于怎么处理武士起义、要不要出征琉球等等问题，官员们的意见也是不统一的。

其实在当时可以衬托大清不行的例子应该是英美，不该是日本。

最后我想说说剧中虚构的天皇召见福泽谕吉的片段。

福泽谕吉这个人一度被誉为日本的圣人，至少也是日本所谓开眼看世界的前列人物。比起清朝所谓早期开眼看世界的魏源、林则徐等人，那是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魏源开眼看世界，是看了一点，但没看懂，他在《圣武记》中还是高调赞扬乾隆帝血腥屠尽准噶尔人的事。林则徐也是靠同行衬托，但依然怎么也不明白英国使臣为啥不听英王的而是听派里门（议会）的。但福泽谕吉不一样，他主张市场经济，主张全盘接受西方文明，主张脱亚入欧，主张人格独立……

那到底是什么让日本旧时代下级武士出身的福泽谕吉在见识上远超知识分子出身的魏源、林则徐呢？

这其实跟福泽谕吉三次学外语有关。福泽谕吉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学习汉文，能熟练阅读中国的文言书籍，水平比大部分中国人要高。日本号称是自大化改新之后就是“唐化时代”，但其实日本社会等级比古中国森严得多，所以福泽谕吉阅读大量中文书籍之后，应该能体会到这点。当然未来福泽谕吉鄙视汉学，这段学习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但后来福泽谕吉去学了日本传统外语荷兰语，让他有机会接触到了西方文化，大开了眼界。这种见识的增长，是他学汉学无法领悟的。再后来福泽谕吉到了美国人聚集的横滨，又开始自学英语。这让福泽谕吉获得了跟随日本使团出使欧美，思想上得到巨大跃升。比如对比德川家康和华盛顿，发现同为一个国家的缔造者，做人的差距那咋就那么大呢？再比如他在欧洲发现了现代文明体系下的一些产物，如医院、银行、邮局、议会等。

反观清朝，是不允许或者说是害怕民众看到这些的。在文字狱的加持下，大清人不仅被皇帝捂住了嘴，其实也被皇帝捂住了眼。清朝及其藩属国们，曾经在亚洲建立过长期的“捂眼联盟”。

这导致福泽谕吉的眼界和思想远超过魏源、林则徐，因而回国后的福泽谕吉致力于发展教育，而其教育的主旨就是启蒙。试想下福泽谕吉如果生在清朝的话，他的人生上限大概是严复，不能再高了。

福泽谕吉虽然不像电视剧中那样如同帝师一般，但他的思想却深刻影响着日本社会。而清朝所谓开眼看过世界的人物，不仅是林则徐、魏源，包括后来的郭嵩焘、刘锡鸿去欧洲看了世界，依然无法在国内成为有新思想影响力的人物，甚至要花大精力来洗刷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汉奸标签。清朝败给日本，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个差距，并不是几艘军舰能弥补的。

不过，对于福泽谕吉这个人也不必神话他。他对西方文明十分钦羡，但其境界也只是停留在器物上。比同时期的郑观应、谭嗣同差着境界。福泽谕吉对清帝国、朝鲜王国这样的国家非常之鄙视，或者说是非常厌恶。他认为这样的帝制国家没有未来，所以呼吁日本政府与之断交，划清界限。对福泽谕吉来讲，跟野蛮国家交往，是非常丢人的事情。也因此，福泽谕吉的启蒙就有问题，后来就不太讲个人主义的自由了，转为讲国家主义，进而就是他的传人大讲民族主义、军国主义、法西斯……

这是很多亚洲国家在近代转型时出现的问题，看到了世界，但仿佛又没完全看到。但根据看到的多少，足以在弱鸡互啄领域分出高下。日本因此侥幸胜过了老牌大体量帝国清朝和俄国，但这不代表当时日本先进，更不代表当时日本文明。当时日本所谓的皇民，跟义和团也没啥区别。

在福泽谕吉及其信徒们看来，野蛮国家的人不是受害者，而是参与者。大清可恨，那么也不必同情大清人。所以，即便是甲午战争中日本军队对中国平民开展过屠杀，福泽谕吉依然认为这是文明对野蛮的开战。那如果福泽谕吉表示大清人民与清政府不一样，要尽可能救助大清人，哪怕大清人中有很多义和团，在他们犯事之前，先一视同仁……那这事传到非洲，非洲人大概会说福泽谕吉是黄左吧。

那么《走向共和》的第七集就说到这里，如有史实谬误，还望读者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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