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性

“啊——！”

发出一声惨叫的，是我。

在网上买了一箱新疆小白杏，拆箱时划破了手，血渗出来了。

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拆快递了吧。

事实上除了比较擅长用手捧着吃的以外，这双手别无所长……早在数十年前，姥姥已经一言九鼎，给我定了性——

“让谖干活儿的都不是人！”

我并不是逃避劳动。真不是。该出手时，我是很乐意出手的。

关键是——让我灌暖水瓶，要么开水洒一地，要么干脆把暖水瓶打碎了；让我切菜，切到手或者差点儿切到手的事情时常发生；让我洗衣服，衣服没洗干净，肥皂掉水沟里了；让我洗碗，碗边儿磕豁了；让我炒菜，胳膊被热油溅着了……

我发誓，这些都是大几率偶然事件，绝对不是故意的。

原来从物质匮乏年代起，我就是个败家精。

姥姥一方面心疼我，另一方面也心疼那些东西，干脆明令禁止别人让我干活儿，说：“让谖干活儿的都不是人！”

对于这句在我家族内部广泛流传、至今不衰的话，豹子爸很感兴趣。

他抱着科研的精神使劲儿研究：“为啥'不是人’？是因为让你干活儿会把你弄伤，姥姥心疼你吗？是因为让你干活儿的人没有知人之明，活儿没干，还损坏了东西吗？”

他思考良久，又问：“为啥你笨，姥姥不说你'不是人’，却说别人'不是人’呢？”

这就问到要害处了。

从襁褓时起直到四岁半，我都没有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而是姥姥一手拉扯大的。因为种种历史原因，我从小体弱多病，姥姥费尽心力百般调理，才把病猫般的婴儿养成白白胖胖的幼儿，待我自然格外不同。

在言行举止、立身处事方面，姥姥对我的要求是严格的；但是对于个性特征方面，却给予我最大限度的呵护与纵容。

懂得爱美的时候，我嫌自己皮肤不够细腻，姥姥那儿早有一句“老话儿”等着：“男绵女涩，有福气！”嫌自己不够白，姥姥张嘴就来：“我就是太白了，这辈子没福气；女孩子越黑越好！”（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如果我是白嫩嫩姑娘，姥姥准保会有另一套“福气学说”。）

我从小到大都是单眼皮细长眼睛，爸爸妈妈妹妹却都是双眼皮杏仁儿眼睛。姥姥便常有意无意把什么“小眼睛聚光有神”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思想前卫的姥姥才对我说：“你要是羡慕他们有双眼皮儿，想去割一个，我给你出钱。”

我特别怕疼，不肯在自己身上动刀子，也不大把单眼皮的事情放在心上；却由此知道姥姥事无巨细替我思量的苦心。（话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的一对单眼皮一夜之间变成了两个双眼皮，至今也没变回去。）

这就是我的姥姥，说是爱我到“毫无原则”也不为过。因此，终日捧着书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并没有受到什么责备；反倒是偶尔干活儿闯了祸，自有替我挨骂的人——时间一长，谁也不找我干活儿了。

越不手熟，越无巧生，我就一路笨到现在，仿佛是姥姥在数十年前早已将我定了性。

因为对看书着迷，我经常处于一种傻呆呆的状态，家人叫我很多声，我全没听见。

在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一块儿位置特别好的肉，一尾炸得格外酥脆的鱼，一个香喷喷的鸡腿，在姥姥的小厨房里，大家都默契地不会去动。

“谖——，谖——？”姥姥在一声声叫我了，想把这点儿营养单独给了我。我先是没听到，后来是听到了不动窝儿——故事情节正发展到紧要关头，我走不开呀！

姥姥心尖儿上的孩子千呼万唤不出来，我那爱帮忙、爱干活儿的妹妹在厨房门口探了头：“姥姥，有什么活儿要干吗？我来帮姐姐干！”姥姥看看妹妹，递给她一个小碗：“别急着干活儿，先把鸡腿吃了吧！”

对此，我二舅有句精彩点评：“谖这孩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