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伊始,我们见证了太多魔幻新闻的诞生。
以至于有人吐槽,“如果不用把电影拍出来,直接拿剧本就可以评奖的话,估计奥斯卡早就是中国人的天下了。”
想想也是,恐怕任何一位文学大家在如今的局面下,都得低头认输。
即使穷尽想象力,他们也创作不出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
▲空有剧本但没法拍,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魔幻
就拿最近发生在女性医护人员身上的荒唐事来说。
作为此次“抗疫保卫战”的中坚力量,她们的付出与牺牲被新闻媒体不遗余力地褒奖、歌颂。
最讽刺的点在于,她们正常的生理需求却屡屡被忽视。
明明需求量极大,卫生巾、安全裤迟迟未能被纳入救援物资清单,结果只能靠民间募捐顶上。
更有甚者,还想出了配发黄体酮,使医护人员推迟月经的办法。
在鲜花和掌声背后,还藏着另一种隐形剥削和不容拒绝的压迫。
“挺着肚子上前线”“药物断奶”“流产后10天重回前线”,还有“女性医护上阵前自愿剃光头”。
这是近期报道最常见的套路,光看标题,就觉得够催泪。
可这些问题明摆着可以有更人性化的处理方式,也没有必要去鼓励。
但为了激发大众的同情心与凝聚力,她们的性别特征、私生活、不幸遭遇被宣传机器无止境地滥用。
我们不难意识到,女性在被赋予英雄光环的同时,却不被允许流血流泪。
她们的诉求在主流舆论中被长期漠视,被迫消音。
但幸好,这世上还有人愿意逆势而行——
《剩女》
纪录片出自两位土耳其的女性导演之手,她们不辞千里,赶赴中国。
在跨文化的视野下,她们认真倾听女性的声音,如实地记录了中国女性面临的成长困境。
01.
剪不断的“脐带”
邱华梅(音译)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和家人吵到不欢而散。
一开始,父母催婚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提醒她既然工作稳定下来了,就到了该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
眼看女儿态度坚决,家人又换了一种“攻坚”策略:
“家里除了你,还有谁没结婚的啊?”
“你太任性了,想咋样就咋样,这让人家邻居咋看嘛!”
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强调“家里有个待嫁闺女”这件事,迟早会传成笑柄。
最后,由于沟通未果,单纯的劝说升级成了亲情绑架:
“从小到大,我都依着你,不管家里再穷,我就算去卖血也要供你读书。”
“现在只要你一天不结婚,爸妈心里就放不下这块大石头。”
面对父亲的温情攻势,她心中既伤心又是委屈,忍不住泪流满面。
为什么违背家人意愿就要承担如此尖锐的指责?
拒绝结婚生子的安排,难道就意味着她不够孝顺?
关于这些问题,华梅始终想不通。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被家人理解的处境已经成了痛苦的最大来源。
徐敏,纪录片的另一位主角。
28岁的她是个嗓音温润甜美的电台女主播,性格开朗活泼,既有稳定工作,又有殷实的家底。
再加上她本身并不抗拒相亲这回事,理应不愁嫁才对。
可现实又是另一幅模样。
当她谈起最近遇到的心仪对象时,被母亲一句“他有没有北京户口”堵了回去。
必须有稳定工作、不能找农村人、不能找外地人。
这套追求门当户对的标准,正是母亲定下的“铁律”。
凡是不符合以上任意一条的人,休想踏进他们家的门槛。
换句话说,徐敏脱单路上最大的障碍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有个控制欲很强的母亲是什么感觉?”
我猜,徐敏很有可能曾经在知乎上浏览过这样的问题。
又或者,曾在《小欢喜》热播的日子里,无数次觉得乔英子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自己。
因为她们从小就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被压制到喘不过气。
在这段既亲密又疏离的母女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永远是霸道强势、说一不二的母亲。
当然,两人的命运也不是完全重合。
希敏的忍让和妥协,不仅仅出于又爱又惧的复杂情感,更因为母亲掐准了她的命脉:
房子、车子、北京户口。
她之所以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拥有立足之地,过着优渥安稳的生活,全都仰赖于母亲。
而付出与索取,永远都是相互的。
不知何时起,二人便被一条看不见的脐带牢牢捆绑在一起。
这条脐带除了负责“爱的供养”,也时刻牵绊住女儿的一举一动,让她毫无反抗的底气。
每当她提出想要自己拿主意时,对方都会摆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再送上一记冷笑。
如果说急了,还会马上翻脸走人,完全不顾女儿的感受。
事实上,这正是中国传统家庭背后的运行逻辑。
父母在教育过程中倾注了大量心血,意味着他们对子女的“操控”可以延伸至方方面面。
其中自然也包括恋爱和婚姻自由。
就算想摆脱束缚,一旦对方打出“养育之恩”这张王牌,基本上胜负已分。
试想一下,日常生活中与这套行为逻辑最为接近的是什么?
答案,是投资。
父母(股东)前期投入了大量资金,所以持有股权的他们有资格发号施令,拥有对子女(受投资者)人生的一票否决权。
在这套根深蒂固的权力结构中,有时“爱”是屈居次位的,它必须让步于现实利益。
为了不让这笔投资变成亏本生意,徐敏必须找到某个符合母亲标准的“新股东”。
否则,她不会轻易松手。
“家庭是权力机制实施的最终场所。”
一切诚如福柯所说,家庭正是中国女性必须背负的第一道枷锁。
02.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为了缓和与家人之间的矛盾,原本抗拒相亲的华梅动摇了。
线上相亲、婚介公司、公园相亲角,所有能想到的渠道和办法,她都试了。
还没等她说完对未来另一半的要求,婚介公司的红娘就抛出了素质三连:
“你不是美女,你年纪真的很大了,你的性格太硬了。”
从来不为年龄而自卑的华梅,被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难道真的是我要求太高了?”
带着自我怀疑,华梅又约见了一位山东老乡。
起初,两人相谈甚欢。
可一聊到婚后的生活模式时,对方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我承认每个山东男生都有大男子主义,只是程度问题。”
“我还是希望占主导地位的,不想女生比我强太多。”
看到这里我才反映过来,微博上所谓的“相亲行为实录”或“相亲迷惑行为大赏”并非凭空编造的段子。
在那些或尴尬或搞笑的对话背后,正是“华梅们”在相亲路上留下的血泪史。
镜头一路跟随邱华梅,为我们揭示了更荒诞的一幕。
公园里挤满了替儿女前来物色对象的大爷大妈,他们忙于四处推销自己手中的那张“相亲简历”。
年龄、身高、学历、职业、收入、择偶标准。
只消扫一眼,清清楚楚。
不论男女,他/她的个人价值都被浓缩在这张A4纸上,被赤裸裸地展示、审视、挑选,可谓明码标价。
而她过去引以为傲的学历、职业、性格特点,在这里一文不值。
一听到她是律师,大妈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哎哟,以后你要是拿法条压我,我就完蛋了,咱不谈了吧。”
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像开架商品一样,任人挑挑拣拣的羞辱感,华梅落荒而逃。
和上述两位试图挣扎的主角相比,女老师蔡琦的故事显得平淡无奇。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闪婚、生子、搬家、换工作,一气呵成。
昔日的“文艺系剩女”摇身一变,成了忙着喂奶逗娃的宝妈,整日被烟火味围绕。
从她身上,我们似乎可以窥见到大多数当代独立女性的宿命——
出于种种原因,她们选择向外界低头。
舍弃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以此换取一份符合世俗定义的“幸福生活”。
远方的诗意,终究还是输给了眼前的苟且。
03.
一边战斗,一边撤退
华梅的遭遇,让我不禁联想起那档骂声不断的节目《你怎么这么好看》。
这档山寨版《粉雄救兵》打着“治愈系”旗号,却上演了一出大型刻板印象秀。
导师们一边评判参与者,一边拿起手中的尺子、改刀、锥子,试图“修正”那些不合标准的女嘉宾。
坚持素颜、不爱涂口红、不穿高跟鞋,拒绝消费主义的陷阱,统统得改。
唯有如此,才能把她们都塞进美其名曰“女人味”的条条框框里。
这样的野蛮改造不仅让观众窒息,更在无形中巩固了社会对女性审美和价值观的偏见。
说回华梅。
面对外界偏见,心直口快的女律师贡献了不少金句:
比如,“这就像以前中国女人裹小脚一样,无论你的脚多大,你都必须钻到小一号的鞋子里。”
“对于我这样喜欢到处跑,还有梦想的人来说,我不想穿进去。”
如果要论最触动人心,恐怕还是这句:
“面对眼前的千军万马,最好的办法只有一边战斗,一边撤退。”
“因为不结婚,我过着一种逃亡般的生活。”
这不仅是她的个人独白,更是对“中国剩女”群体的速写。
一方面,她们向往俗世的幸福,幻想过“倦鸟归巢”的生活。
另一方面,她们极度抗拒“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类陈腔滥调,而且宁愿单身,也不愿将就。
说到底,她们心中厌恶的并非“婚姻”本身,而是催婚。
说实在的,这个又飒又耿直的女律师,值得一句“瑞思拜”。
面对身边的催婚党,她据理力争,敢于反抗他人强加的标签;
在相亲未果的情况下,作为行动派的她开始考虑冻卵事宜;
为了挣脱原生家庭的牵绊,她甚至不惜前往异国他乡,继续追求自由独立的生活。
扪心自问,不是谁都有这份超然的勇气。
▲华梅目前已经移居德国
04.
Leftover Women or Little Women ?
为什么“剩女”会变成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这就说来话长。
首先,我们不该忽视“剩女”一词背后的盘根错节的社会症结:
原生家庭、性别歧视、性别失衡、针对女性的社会规训等等。
简单举个例子,华梅家前前后后一共生了5个女孩。
无论父亲是否承认,“女子不如男”的传统观念始终盘踞在这个农村家庭的上空。
如果说个体对家庭的束缚尚且有反抗能力,那么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规训,则显得避无可避。
有时,你甚至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只要不结婚,那就是个不正常的人。”
“不结婚,她再幸福也不能叫幸福。”
华梅姐姐在忙着批判妹妹的时候,可能从未考虑过“不结婚等于异类”这一观念是否合理。
事实上,“剩女”这个词本身就涵盖了物化女性的意味。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本片的英文译名:《Leftover women》。
“Leftover”指的是什么?
是残留物、剩余物、吃剩的饭菜。
也就是说,女性被定义为等待男性挑选的商品,至于那些无人挑选的“滞销品”则被冠以“剩女”之名。
从这个角度出发,假如你是“剩女”,就相当于你的个人价值遭到了否定。
正因如此,华梅的家人才会认定“剩女”是不光彩的,认为“大龄未婚”是件值得羞耻的事。
而那些尝试着摆脱这套评判体系的人,就被迫承担着更多的社交和心理压力。
最终,她们可能会屈服于现实。
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顺从地步入婚姻殿堂。
片中的蔡琦,就是最好的例子。
其次,伴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以及性别平等意识的萌芽,女性们逐渐意识到婚姻制度中隐含的剥削:
生育风险、丧偶式育儿、不被承认的劳动价值,还有家庭暴力。
对于部分物质条件较高的女性而言,步入婚姻有时反而意味着生活水平的下降,正所谓“1+1<2”。
用行话说,就是婚姻收益低于预期。
所以她们不仅愈发抗拒剩女标签,甚至隐隐带起了一股恐婚恐育的风潮。
▲《坡道上的家》
要么结婚,要么死。
这是19世纪时美国出版界对于女性角色的刻板定义。
背后透露出父权社会的傲慢,以及对于女性群体的偏见与束缚。
而当年《小妇人》的问世,无疑是对社会主流思潮的一次反叛。
时移世易。
正如新版《小妇人》在现代视角下,为原著中的女性主义赋予了全新内核:
导演为电影中一心追求理想的乔(西尔莎·罗南饰)安排了开放性结局,暗示她首次打破了性别束缚。
9012年都已成往事,传统婚恋观确实也走到了变革的边缘。
根据一则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的结婚率仅有7.2‰,一举创下5年以来的新低。
这也难怪,近几年总有人自嘲说是“母胎Solo”。
至于这一现象的原因,美国作家艾里克·克里南伯格曾在《单身社会》中写道:
“那些总是反对人们投身独居生活的批评者,更需要正视那些推动了独居生活兴起的社会变化,其实是不可逆转的,个人主义的兴起、女性的崛起、城市的发展、通信技术的发达,以及人类寿命的延长。
以历史的眼光来看,独居现象将长时间地成为当代发达国家的特征。”
必须承认的是,在诸多因素的推动下,单身或独居现象已经成为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必然。
或许,我们这代人将有机会见证“剩女”“单身贵族”“单身狗”等词汇的逐渐消亡。
▲《82年生的金智英》中的金恩英就是个坚定的不婚族
最后,还想多说几句。
当下社会的发展趋势并非要将“不婚主义”纳入政治正确的范畴,而是更多地重视人生选择权。
换句话说,大众更希望看到一个多元化的现代社会。
“只是因为我的梦想与你们不同,并不意味着那不重要。”
就如同《小妇人》中梅根的这句台词,追求爱情和追求自我价值之间并不存在高低之分。
无论是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还是象征诗与远方的理想主义。
所有的梦想都值得去大胆追逐,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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