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陈寿在《三国志●魏书二十九 方技》给华佗留了一席之地，让今天的我们能知晓华佗的生平故事，领略及其高超医术。华佗是全科医生，内、外、妇、儿均擅长，针灸、汤剂、手术样样拿手，其方法和医案，非常值得医学生、医疗从业人员学习、研究。
华佗的治病防病特点
1.用药。
华佗用药很简洁，每次开方只用数种药。今天的“老中医”，一张方子上面动辄二十种药起步；华佗用药不需称量几克几钱，随手掂量几下，就能确定各种药的配比。这是行医经验非常丰富之后才能达到的境界，就像“庖丁解牛”一样，“神遇而无需目视”。又像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能将油倒成一条线从铜钱的方孔中穿过，而铜钱不会被打湿，“唯手熟尔”。
2.针刺。
华佗每次下针不过一两处，针刺入后问别人有没有“得气感”（酸、麻、胀、痛之类的针感），病人回答“有”便拔针，针拔出毛病差不多也就调理好了。可以看出，华佗是在“关键穴”上多下功夫，同时可能很重视取“阿是穴”（不固定的疼痛点，医生一边按压一边问病人：是不是这里最疼。病人一边叫痛一边说：啊啊，是的。所以叫“阿是穴”）。比如面瘫患者，中医针灸歌诀里讲“面口合谷收”，那么合谷穴（即虎口）就是关键穴，还有面部最疼痛的“阿是穴”。华佗用针可能就专注于这两个关键点，不会像今天很多针灸医生一样，将患者脸上、颈部各个穴位（颊车、上关、下关、凤池等等）扎得像刺猬一样。针刺的要点，不是取穴越多越好，而在于精准、简易，同时针刺是否到位。
3.艾灸。
华佗的艾灸方法同针刺一样取穴精当，人固然只选择一两处穴位，灸七八壮（壮，艾灸单位。将艾绒捏成一厘米左右的艾柱，灸数分钟）即能达到去病的目的。我们从《三国志》的补注《华佗别传》中还可以看出，华佗发现了脊柱上的穴位——这就是今天针灸推拿医生用到的“华佗夹脊”。
4.手术。
如果服药针灸失效，说明疾病积结在体内，华佗便施行“刳割”（动用手术刀）。下刀前让病人服用“麻沸散”——麻沸散是一种麻醉药，其组成成分应该是曼陀罗、颠茄一类带有毒性的能使人昏迷的植物。民间传说是华佗因为爱子误食致死而偶然发现的，无论是今天还是古代，要成为一个好医生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持续学习，大胆实践。麻沸散的具体配方，热爱学习的你可以去咨询《雪山飞狐》里的程灵素，或翻阅中医药出版社的《毒药本草》，但一定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只能在了解后用于故事创作。
5.心理疗法。
一个郡守病了，华佗认为只要让他发怒就能自愈，于是华佗故意拿了郡守的诊金和红包但不给他看病，甚至还留下咒骂的书信跑路。郡守果然大怒，吐了很多黑血（淤血）自愈。在李保田老师主演的经典电视剧《神医喜来乐》里，喜来乐也有不开药用针的方法给人治病。比如一个经常打嗝的，喜来乐故意让他受到惊吓，病人打嗝一下就好了。其实，这种心理疗法或说情绪疗法并不虚妄。《黄帝内经》中就记载了各种情绪之间的相生相克，《素问●举痛论》说:“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打嗝的人气往上逆，喜来乐让他受惊，气就下去了；郡守忧思气结，华佗有意激怒他，让他吐出胸中的淤血，病也自然就好了。
6.养生术。
华佗认为：人应该适当劳动锻炼，但不能劳动太过。劳动能使血脉流通，食物很快转化成能量，这样就不容易生病，好比“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当时很多人以为华佗年龄过百岁，但看起来又像壮年人。华佗推崇导引（古代养生保健运动方法，最早的导引术有马王堆帛书“导引图”），自创了“五禽戏”。华佗的徒弟吴普学习五禽戏后，九十岁仍然牙口好，耳不聋眼不花。今天很多人为了健身，“特意、专门”地从事各种“马甲线”、“人鱼线”锻炼，很多时候毫无必要。好好在家里帮忙伴侣做点拖地之类的家务，或者周末一家人爬爬山，去乡下挑挑水种种菜，流流汗但不要太劳累，就能起到健身防病的作用。
真正的中医讲究“简、便、廉、验”——用最简单经济的方法，最方便快捷地治好病。可惜这种精神被商品经济冲刷掉了，同时也是因为：要在中医上达到华佗那种高超境界，需要深刻的传统文化修养，需要超人的天资和勤奋。古人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又说：文人学医，如笼中抓鸡。大文人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做基础，能当宰相的更是一等一的文人，他们去读医典、背经方，非常容易理解和记忆，所以大文人如果改行去学医，容易取得成就。
今天我们讲文化自信、文化复兴，这其中就应该包括传统中医的复兴。再花一二十年普及推广传统文化，人们的国学修养提升了，再现传统中医就有了坚实基础。
华佗本是士人，“游学徐土，兼通数经”，华佗通晓很多经典，其中肯定包括《周易》、《黄帝内经》、《孙子兵法》，这三种最有助于医术的提升。华佗在徐州地区游学，对战乱引起的瘟疫、时症应该也有亲历和心得。华佗是具有真才实学的，沛相陈珪推举他为孝廉，说明他儒学功底非常强；太尉黄琬征辟，说明华佗在军政实用学科方面也不错，这部分主要是《管子》一类的学问。
《三国志》中还可以看到，华佗算得上“灌肠术”的发明人。收录的多则华佗医案值得仔细研究，挑其中华佗给陈登治病的医案加以解释，因为可能会有人觉得这条医案荒诞怪异。
陈登的病象是胸中烦闷，面色赤热吃不下饭。华佗脉诊之后认为：陈登腹中有虫，是吃了生的不干净的荤腥导致的。陈登吃了华佗开的药，吐出很多红头的虫，还有很多未消化的鱼，当时病好。但华佗预言他将会复发，只有遇到好的医生才能救命。陈登第二次发病找不到华佗，很快病死。
笔者年幼时，乡下医疗卫生条件差，饮用的水源也不够干净。有段时间面黄肌肉吃不下饭，赤脚医生判断是肚子里长了绦虫，开了一种叫“打食糖”（其实是一种驱虫药）的药吃，每次吃完糖会排出虫子。当时这种病例甚为常见，偶尔回想起倍感悲催，只盼今天的孩子们永不再受这种苦。笔者这种病，跟陈登的病应该大同小异。据说当今“瘦身界”仍有人特意在体内养虫，来达到减重的目的，这基本上是一种无脑的自找苦吃。瘦身减脂，需得从调理脾胃改善肝肾功能入手，这才是根本。
华佗手到病除神乎其技，能通过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判断别人生死。其从医的“高光时刻”是给太祖（当时还是曹丞相、曹公）当私人医生。曹操得的是头风，发作时头痛欲裂，心中烦乱眼前流星飞舞。华佗使用针灸，每次都能起效。
按正史《三国志》记载，华佗一没有给关羽刮骨疗毒，二没有想过劈开曹操头颅取出风涎将其彻底治愈。华佗认为曹操的病很难快速见效，但只要坚持慢慢调理，延长寿命没问题。华佗采用的，始终是针灸一类的保守疗法。
曹操到底因为什么要杀掉当世神医华佗呢？
第一、古代医生虽能让人活命，但普遍社会地位低下，杀死一位医生没有太多道德风险。
古代将人划为“三教九流”，古代医巫不分家，医生经常跟搞巫术的方士并列处于社会阶层中下行列。《三国志●魏书》人物传记类的最后一类是“方技”，陈寿将华佗归为此类而未单独给他立传。
华佗很有学问，本来的志向是当个经世济用的士人，从事军政业务，医生不过是他的兼职。但后来没想到反而因为高超的艺术闻名当世，社会上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名医，而忽视了他本身安邦定国的指向。《三国志》里记载了华佗的心态：
“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
华佗后悔，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一个被行医耽误了的公务人员。杰克马也表示“悔创阿里”，可能是因为“从来没碰过钱，对钱不感兴趣“”的马先生觉得，他是被商业耽误的乡村教师。
从传中可以看到，华佗在曹操眼里，不过是一个“小人”、“鼠辈”，杀掉他分分钟可以找人代替。但事实上华佗是无可取代的，曹公开始还为自己的错杀自辩：华佗认为他能给我看病，自以为了不起，就算我不杀他，留下他，他也终究不能给我彻底治愈头风。后来爱子仓舒重病，曹操才真正后悔杀了华佗。
第二、古代医生、方士因为能给穷苦人治病，容易在穷人中形成影响力。
如果这个方士还有野心，是很可能形成一股政治力量的。三国时黄巾军头领张角依靠给穷人治病聚集力量起家，曹操因为破黄巾有功，慢慢开启政坛上升通道，他对方士自然有天然的戒备心理。华佗竟然离去而去，而我多次还算有礼貌地相请，他给脸不要脸，是不是心怀二心啊？——曹操有这番心思，借口拿下华佗，也便是情理之中。毕竟杀过吕伯奢全家的曹孟德说过一句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小说《三国演义》里，权臣、军阀杀害民间高手的案例不少。比如孙策杀于吉，于吉在江东治病救人，名望一时无两，江东百姓尊为“神仙”。小霸王孙策发现一个方士竟然比自己这个江东之主还有声望，于是不顾母亲的反对杀了于吉；还有一向以“仁德”著称的刘备，也借口杀了擅长星相卜测的蜀中奇人张裕。
所以曹操杀华佗，也有政治层面的考量。
自皇权建立起来，古代便成了人治社会，最高统治者即是法律，其权力可以随时凌驾于个体之上。统治者可以用权诈驭使士人和平民，但士人和平民必须对统治者无限忠诚，任何时候不得撒谎，不得不听命，所以古代有“欺君之罪”这项极其可笑的罪名。掌权者“一言九鼎”，他们一句话可以操纵一个人的生死。
在现代文明社会里，判断一个人是否违背法律和道德，主要是看他是否做了伤害他人、集体和社会的事，是否散播了不利于国家、社会稳定的性质恶劣的谣言，有没有因此造成严重后果。而在人情世故当中无关大局的撒谎，绝不能成为一个人被定罪的依据。
华佗给曹操当了一段时间的专职医生后，因为“思念家乡”要回家探亲。其实更多可能是华佗的托词，早年游学徐州各地的华佗，一定亲眼目睹过曹操征战屠杀留下的场景。而随侍曹操的日子里，一定也对曹操的权谋诈术有所体会，这会让他产生“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华佗离开曹操后，曹操需要他了，采取的手段是“累书呼”、“敕郡县发谴”，即先下命令：“孤病，钱多，速来！”无效后，又让郡县的官员强制派遣。华佗没有被曹操给予应有的尊重，士人内心的清高倔强发作，不愿意委屈妥协将就，知识分子的品格决定了他们永远不愿屈从权贵淫威。
华佗因为“欺骗”无辜枉死，固然是因为古代医生没有足够的社会地位，更是因为古代社会人大于法这种普遍现象所致。
今天的社会，我们不能只要曹孟德，而更需要孟德斯鸠。用“笼子”关住喜欢玩弄权术的曹孟德，呼唤讲求法治的孟德斯鸠。这样才能保证每一个具备专业技能的人——如华佗那样的医生——发挥所长，也能保证每一个普通人都活得有尊严有底气。
参考书目：
《三国志》 陈寿 中华书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