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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落榜生存指南 | 刘啸虎

1.什么人有资格参加科考?

众所周知,科举兴盛于唐代,但唐代科举是出了名的难考。首先说说唐代能参加科举的考生,来源基本有二。其一,名曰“生徒”,即在中央官学和地方学馆上学的在校生(“生徒”一词及其古意,日语沿用至今)。生徒经学业考试合格,被选送去参加尚书省主持的考试,即省试。这大致类似于今天统一参加全国高考的考生;其二,名曰“乡贡”,即不在学馆就学而欲参加省试者,大致类似于今天的社会青年考生。

正常情况下每年都有岁举,中央官学和地方学馆将学业考试合格的生徒名单报送尚书省。乡贡则要自行携带身份证明,向户籍所在州县报考,即所谓“怀牒自列于州县”。州县要审核乡贡的材料,确认这种社会考生没有身份问题。唐代依然是身份性社会,犯过法的罪人、工商之子和衙门小吏严禁参加科举。审核通过,各州还要组织“发解式”。所谓“发解”,即各地将优秀人才输送京师;“发解式”即为选拔输送人才而举行的考试。经过淘汰选拔,胜出者方能被举送进京参加省试。临行之前,按照惯例各州还要饯送举子,行乡饮酒礼,大致类似于今天的高考考前动员誓师大会。

赶考

赶路进京,颇为辛苦。到得长安,先去尚书省礼部报到,交纳“文状”(即个人资料),再度接受身份审查。审查通过,允许参加省试。省试连考三天,考试和阅卷都在专门的礼部贡院进行。阅卷后排列名次,经中书省和门下省复审,再送回尚书省唱名放榜。被录取者,即是俗称的科举登第。通不过,便是科举落第。

唐代的科举登第只是取得了“出身”,即授予官职的资格。接下来,登第者要再去吏部参加“铨选”,接受“身”(是否身体健康五官端正)、“言”(是否具备条理分明的口头表达能力)、“书”(是否楷书字迹工整优美)、“判”(是否具备良好的政务处理能力和公文写作能力)四方面考试,按照实际表现授予相应官缺。科举于礼部,铨选于吏部,此乃唐代有效的分权制衡机制。

如果铨选不合格,就继续待定着。像中唐大文豪韩愈,就是四次科举三次落榜,好容易科举及第过了礼部这关,接着又是“三试于吏部无成,十年犹布衣也”,困守长安达十年之久。这在唐代极为正常,而绝大多数人则根本没有科举及第的机会。

发试卷

有唐一朝,科举制度不断发展完善,但始终是出了名的难考。一个重要原因,是录取人数实在太少。唐代科举考试设科繁多,不同时期科目设立也不尽相同,但始终以明经和进士两科最为固定。众所周知,明经相对容易,进士最是难考,故曰“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明经科考经义注疏,意义并不太大;而进士科重诗赋和策论,选的是宰相之材,古往今来都以“中进士”为科举登第的正途。

据统计,从宪宗朝到懿宗朝宰相共133人,其中进士出身者98人。如此,大唐朝野上下对进士科趋之若鹜。一如唐人徐彦伯诗曰:“儒衣干时主,忠策献阙廷。一朝奉休盼,从容厕群英。”可以说,进士科及第,充分满足了中国古代士人凭文学封侯拜相的致仕理想。

皇帝监考

然而,进士科有多难考呢?《文献通考·选举二》有载:“进士大抵千人,得第者百一二。明经倍之,得第者十一二。”进士科录取率仅1%-2%,千人赴考,登第不过十几人。更有统计,有唐一朝290年,考过进士科的达50万人次,平均每年及第仅22.9人。唐代共录取进士6642人,实际录取率不足1.33%。大唐开国之初,唐高祖平均每年仅录取进士3人。唐敬宗时录取最多,平均每年也不过34人。无怪乎唐人李山甫吟道:“麻衣尽举一双手,桂树只生三十枝(一说‘三两枝’)。”

古人美称科举登第为“折桂”。在唐代想要折取这“桂树”的区区“三十枝”之一,实在太难太难。成功登第者,自有“曲江大会”和“探花宴”,也就是孟郊在《登科后》一诗中感慨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过,孟郊两次省试落榜,进士登第时已经46岁。回首落第的过往,真正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登第者自可肆意“放荡”,而落榜者必须忍受“龌龊”。

一日看尽长安花

2.科考失败后的生存法则

唐人笔下落榜者的“龌龊”,首先来自科举落第的失意。还是众所周知,古人戏言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反过来,自然还有四大悲:“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

当初接受家乡饯送时,举子个个都是满腔金榜题名的壮志。唐人卢肇离开老家江西宜春赴京赶考,吟出一首《别宜春赴举》:“秋天草木正萧疏,西望秦关别旧居。筵上芳樽今日酒,箧中黄卷古人书。辞乡且伴衔芦雁,入海终为戴角鱼。长短九霄飞直上,不教毛羽落空虚。”凌云豪气,尽在其中。可惜考完之后,壮志凌云气立马变了“下第举人心”。这回他吟的是《射策后作》:

射策明时愧不才,敢期青律变寒灰。

晴怜断雁侵云去,暖见醯鸡傍酒来。

箭发尚忧杨叶远,愁生只恐杏花开。

曲江春浅人游少,尽日看山醉独回。

所谓“青律”,即青帝所司之律。中国古代神话里,青帝为司春之神,青律也就是冬去春来之意。更何况武则天时曾改礼部为“春官”,改礼部尚书为“春官尚书”,而科举正归礼部管。“青律变寒灰”,完全与考前的期望相逆反。低声下气判若两人不说,“九霄直上”成了“断雁侵云”,最无奈的是“愁生只恐杏花开”。所谓“杏花”,指的是新科进士们在曲江举行的杏园探花宴。下第举人满心失意,连杏花都不敢看一眼,怕联想到自己无缘一赴的登第之宴。曲江也只敢拣游人少时去逛,“尽日看山醉独回”。

不过,自幼即负才名的卢肇毕竟还是考上了。唐武宗会昌三年(843年),年仅25岁的卢肇科举登第,在当年录取的22名进士中排名第一。时至今日,卢肇仍被奉为江西历史上第一位状元。卢肇扬眉吐气,又吟出一首《成名后作》:“桂在蟾宫不可攀,功成业熟也何难。今朝折得东归去,共与乡闾年少看。”果然是彻底将“昔日龌龊”狠狠抛诸脑后。

相比之下,卢肇比前面说的孟郊可是强太多。唐德宗贞元七年(791年),年已41岁的孟郊终于在家乡浙江湖州拿到了乡贡资格,可以进京参加省试。孟郊连考两年进士科,全部落第。落第之时,孟郊苦吟: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前阙的格调与卢肇相近,尾联则是千古名句。“情如刀剑伤”,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情伤,而原因其实是“弃置复弃置”,两度落第。被“弃置”后总是意难平的,当年王维作《老将行》,张口就是“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心都灰了。孟郊落第后寄居长安,备考来年,又曾吟《长安旅情》:“尽说青云路,有足皆可至。我马亦四蹄,出门似无地。”真正乃失意至极,走投无路。

这里又要说说唐代人在科举落第后的一般做法。

由于一举成功者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举子只好再等明年的考试。宋代钱易《南部新书》有载:“(唐代)长安举子自六月以后,落第者不出京,谓之过夏。多借静坊庙院,及闲宅居住,作新文章,谓之夏课。亦有十人五人醵率酒馔,请题目于知己,朝达谓之私试。七月后投献新课,并于诸州府拔解人,为语曰:槐花黄,举子忙。”从此之后,“槐花黄,举子忙”成了典故,晚唐罗隐就有:“别来愁悴知多少,两度槐花马上黄”的诗句。

3.复读50年又何妨?

但每年夏天忙的不止往届举子。所谓“拔解”,即免试入贡,举子们为获取州府的荐送,而纷纷向名公贵仕呈纳自己的诗文。同样是这段时间,生徒忙于所在学馆的考试,乡贡忙于向所在州县投牒报名。最后,应届和往届考生,再度全部汇集于京师。由于录取率过低,科举又难以放弃,应举人数年年积滞,录取难度更随之增加,甚至出现了如唐文宗前后刘得仁出入科场30年而无果这样的科举奇观。

更有甚者,生于唐文宗太和四年(830年)的曹松一口气考了50年,历经6位皇帝,未能考出尺寸功名。最后唐昭宗天复元年(901年)从落榜举子中拣选“孤贫屈人,特敕授官”,曹松才被作为朝廷惜老怜贫的象征,与另外4位高龄举子一起列入进士登科名单。彼时曹松整整70岁,那年的登科榜被戏称为“五老榜”。曹松其人默默无闻,但其诗却震烁千古:“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想想,这似乎是曹松自况。

曹松

长期应试的苦闷和无望,长安羁旅的难堪与乡愁,也成了许多人反复吟诵念叨的主题。比如姚合有吟:“枉为乡里举,射鹄艺浑疏。归路羞人问,春城赁舍居。”常建同样实话实说:“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留在长安备考,实在是因为考不上无颜回家见故人。但年年都考不上,连在长安新认识的“故人”怕是都无颜见,豆卢复所吟堪为痛彻入骨:“客里愁多不记春,闻莺始叹柳条新。年年下第东归去,羞见长安旧主人。”一叹也。

唐代落第举子们的忧郁愤懑,除了录取人数之外,很大程度上又跟唐代科举的录取方式有关。唐代科举考试的试卷不密封,考官审阅评判试卷,可以参考应试举子的著作和才誉来决定取舍。于是考生们纷纷将自己平时的诗文编辑成书卷,赶在考前呈送有关人员,以求推荐。久而久之这在唐朝形成风尚,称为“行卷”。

另外,与主试官关系密切的名公贵仕,亦可与考官“通榜”,即共同决定录取名单。这种“通榜”在唐代被视作举荐人材,号为“公荐”。“行卷”唱和之中,屡有惊人佳作出现,比如考生朱庆余投送文坛名流张籍的那首《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所以多有学者认为,就对唐代文学发展的意义而言,更重要的其实并非科举制度本身,反而就是这种“行卷”。

张籍

但“行卷”的前提是要有门路,否则再有诗才亦是枉然。比如孟郊《长安旅情》的下半阙正说此事:“玉京十二楼,峨峨倚青翠。下有千朱门,何门荐孤士?”

比孟郊还要愤懑的,是晚唐杜荀鹤。杜荀鹤早有盛名,却还是屡试不第,遂作《投江上崔尚书》:“此生何路出尘埃,犹把中才谒上才。闭户十年专笔砚,仰天无处认梯媒。”没有投送“行卷”的“梯媒”,纵然身负大才亦是无用。

前文所言出入科场30年而无果的刘得仁,牢骚发得貌似含蓄。他写过一首《赋得听松声》,尾句曰:“不知深涧底,萧瑟有谁听。”但实际上,刘得仁是借用晋人左思的《咏史》一诗为典。左思虽家世儒学,但毕竟算寒门,受困于门阀的时代,遂有诗曰: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所以,刘得仁用典怨念之深,足以盖过同侪。

风格不同,则要属唐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年)登进士第的施肩吾。施肩吾写了首《上礼部侍郎陈情》,极言自己的谨小慎微:“九重城里无亲识,八百人中独姓施。弱羽飞时攒箭险,蹇驴行处薄冰危。”出身寒门卑姓,朝中无人,入仕途则无异于鸟迎飞箭、驴行薄冰,时刻危机四伏。该怎么办呢?施肩吾笔峰一转:“晴天欲照盆难反,贫女如花镜不知。却向从来受恩地,再求青律变寒枝。”晴天太阳想照我,我却身处覆盆之下,难见阳光;贫家女如花似玉,但无镜照不出真面目。一切都是处境使然,非人力可以挽回。接下来他用了跟前文卢肇一样的典故“青律”:求“春官”(礼部)侍郎容许自己作当春不发的“寒枝”,不仕而归。没等吏部铨选和授官,施肩吾便跑去江西洪州学道修仙了。施肩吾及第后立即引退的行动,引得士林惊异赞叹,时人纷纷赠诗为他送行。或许,这是因为施肩吾走的那一步,令他们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吧。

最后要说,科举之途实在走不通,还可以考虑由文转武。比如殷尧藩的《下第东归作》:

十载驱驰倦荷锄,三年生计鬓萧疏。

辛勤几逐英雄后,乙榜犹然姓氏虚。

欲射狼星把弓箭,休将萤火读诗书。

还有此间代表戎昱:

晓角分残漏,孤灯落碎花。

二年随骠骑,辛苦向天涯。

年轻时进士落榜,索性投笔从戎,纵情远游,飘落异域。未尝不是另一番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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