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已出版《图解中国传统服饰》
前阵子栗子妈帮群里的姐妹们代购了香港的“通胜”，特别有意思，里面啥都有，并且给我一种识字但依然在看天书的感觉。趁着发完《有人复古，有人创新，有人改换作者……文博日历2024吃瓜记》后收了几本文创日历的风，索性来聊聊“历书”这个话题。
（栗子妈代购的“通胜”）
（通胜售卖图，图/carousell）
通胜，也叫通书、历书、时宪书等，但它最广为人知的名字叫“黄历”。不过可能是生活环境的原因，我打小见过的黄历基本都是手撕日历的形式，一天一页，上面会有阳历和农历的日期，以及一些宜忌信息。我们目前所见的文创日历因为几乎脱胎于民国时期的故宫日历，所以采用的也是类似这种形式，只不过印上精美图案以后就不舍得一天一撕了，所以常常会做成类似活页的形式。
（1930年故宫彩图日历广告）
（1936年版的《故宫日历》，图/齐鲁晚报）
（1937年版的《故宫日历》，图/澎湃新闻）
但栗子妈帮忙代购的香港通胜是一种更为传统形式，是书本式，多个日期被紧密地排版后缩印在几十页里，剩下的几百页被拿来放其他更庞杂的内容。
（“通胜”内页）
大家看一下目录就会发现，算命画符它有，各种换算表它有，三字经弟子规它也有，它甚至还教你怎么写书信、贺词，竟然还有中文标注发音的英语单词。与其说他是一本历书，反倒更像是一本传统生活的工具书。
（“通胜”目录）
（教授如何看通胜的专栏宣传图，图/ilifepost）
这本书里，很多内容我看不懂更用不到，即便拿给我父母一辈看也无法解读，便是因为这些早已经脱离了我们的生活。
民间的历书一般是从古代朝廷“颁历授时”发展而来。与我们如今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现在几月几日不同，我国的传统历法比较复杂，每月是29天还是30天、每年是12个月还是13个月都需要天文观察和节气推算。作为大一统的国家、以农耕为主的国家，能否拥有统一且正确的时间秩序几乎就是皇权是否稳固可靠的另一种验证。所以，古代朝廷会垄断制定历法的技能和权力，并且每年颁发新历作为臣民工作生活的秩序依据。这个依据不仅可以用来指导农业生产，还要能“定吉凶、明趋避”。
（《西洋新法历书》，我国第一部引进西方天文学理论编著的历书。图/故宫博物院）
除了特定的节庆，以及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民间使用日历更看重每个日期下面当天的行事宜忌，以便将一些生活事项进行有序安排。这种宜忌和农事不太一样，并没有更大的自然秩序在进行约束，完全依赖术数规则的制定和推演。这就很像星座最火的那些年，杂志上还会标注出每个星座一个月内会带来好运的颜色和可能会遇见的祸事，尽管不遵守似乎也没什么，但很多人还是会特地去看那一栏的内容然后在生活里做出相应的改变。择吉，似乎是人类骨子里带来的偏好，比起将生活过成自由的“填空题”，人们更愿意抛出一个骰子并相信它是一道具有指引性的“选择题”。
再回过头去看那本香港通胜，就会发现很多内容都是和生活的“选择题”有关，怎么选日期，怎么选方位，怎么选人……我们希望有一本书，写着的不是这一年的目标，而是这一年的指南。
（教授如何看通胜的专栏宣传图，图/ilifepost）
我后来找了一些建国以后的历书，内容上有了很大的改变。那些被认具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内容被删除，取而代之的有时政宣传、有生产知识、有健康常识等等。
（1966年历书）
（1980年历书）
（1986年历书）
（1987年历书）
尽管生活形式改变了，但历书作为生活指南的功能似乎没有改变。民间历书之所以会添加上这么丰富的内容，是因为在过去人们一年下来必定会买的，也会从头到尾看下来的“案头书”恐怕就只有它了，历书也便担负起建立民众知识体系的作用。
这就让我想到这几年一直很火的“文创日历”。正规的文创日历都是要拿出版物书号的，本质上它就是一种特定形式编排的书籍，似乎业内也就是管文创日历叫“日历书”。
（各种日历书，图/北京晚报、上海静安）
尽管在“文创日历”这个概念下，参与推出各自日历的文化机构也努力往文物、文化、科普上面靠，但形式依然没有跳出撕页日历。从2010年“故宫日历”重启以来，大量文化机构开始入局，文创日历同质化的问题便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除了少数的“镇馆之宝”，A博物馆和B博物馆的文物看起来是没什么差别的，但在选题不出色的情况下却也很难仅用单个文物来刺激消费者了。
（出版商务周报整理 [不完全统计]，图/澎湃新闻）
（深受好评的果壳出品的“物种日历”在2021年“熄灯”）
我在收到2024年国博日历以后觉得，按照国博目前的形式走下去，是有希望发展出类似传统形式的文创历书，让文创日历不再是某一年的消耗品，还有时不时有翻出来有的价值。
一开始国博日历也是最普通的日历翻页式的，2021版时又改成了每家博物馆似乎都搞过一次的中国历史按照时间线大串联。2022版时选题突然就“开窍”了，改成了对2021年国家博物馆精品主题展览的盘点。
（2019年版国博日历）
（2022年版国博日历改版后的内容企划）
精品主题展览一般会将展出文物照片和介绍集结成图录，如果将一年的展览进行盘点，这就像年度精选合订本，毕竟只有极少数人能将博物馆主题展览一个不落地看完。而单个展览的图录目前市场售价基本都在300元以上，甚至更贵，购买渠道往往也只有展览现场，印刷数量也十分有限，一些书商甚至会将展览图录当成理财品囤积后高价抛售。所以，尽管开本和纸张有较大区别，以文创日历的售价和铺货渠道来做主题展览文物的精选合集，倒是一种门槛很低的文物普及途径。
类似还有“壁上时光2024”日历，精选的是杨平团队对于山西壁画的拍摄记录。杨平团队的工作其实也一直有在出版书籍，但这种一般是更有名的寺观优先，要一本本买全对钱包、对家里书架的空位都是极大的考验。将其变成文创日历，对购买的人来说算是一种出版计划的“提前尝鲜”，一些对于出版图书来说依然需要排队等待的明清壁画也有机会先一步展现出来。
（2024年壁上时光故日历i内页）
但2022年的时候，国博日历还是将内容装订成一整本的，但这个页数相比日历的尺寸，看起来是有点臃肿的。2023年开始分成4个季册，质感立马就像口袋书了，阅读场景就丰富起来了。
（2022年版国博日历还是装订成一整本）
（2023年版国博日历开始采用分册，配以亚克力函套）
（2024年版国博日历）
之前《有人复古，有人创新，有人改换作者……文博日历2024吃瓜记》里关注到的红色亚克力的函套看到实物也更精致（函套的锐角竟然都被规整磨掉，这个细节真的太加分了），应该是目前文创日历里网络感最低、商务礼品气质最突出的一款。
为了配合12个月12个主题展览的企划意图，每个月的前面一页展览信息介绍，可能是怕太过脱离撕页日历的普遍模式，只用了一页进行简单介绍。希望明年还继续这个企划的话，可以像民间历书一样增加一些图表，比如器型的谱系图、名词的对照表，占用的页数不会很多，但能在以文物照片为主的文创日历中增添一些适合快节奏阅读口味的知识卡。
（2024年版国博日历内页）
如此，一年之中，它是一本日历，一年之后，它依然还是知识的工具书、展览的合订本。
原来民间历书的内容，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和网络时代的冲击而逐渐淡去，但我们依然可以去发展我的这个时代的历书。让它从生活秩序的指南书，变成我们知识学习的指南书，从一件文物到一个展览，从一个展览到一个领域的知识。
流量时代里、热搜社会里，今年是文物“显眼包”，前两年是文物“表情包”，再久之前网络语刚冒出“萌”时还有最萌文物……打造这样一个个红极一时的概念很容易，但文创日历红火了这么多年，除了爆款消费品，是时候往前多走几步。文创，文化+创意，两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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