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古老的都城,匍匐于华北平原上的超级巨兽,当代中国的心脏与中枢。
怀来鸡鸣驿古城。
摄影/杨东
环京有如此多的县城,它们各有特色,脉络纷繁。但如果非要在这一圈相互勾连的县城之中找到一个叙述的切口,我们不妨先从京西南的涿州市、以及京东北的蓟州区,这两座名字中带“州”的地方入手。
而更重要的是,在环京诸县之中,涿、蓟二州,历史最为悠久、沉淀最为厚实。如果说今天的“大哥”北京城,是当年幽燕地区平原上诸多古老聚落之中,因天时地利最终脱颖而出的优胜者,那么,涿、蓟二州,无疑就是当年最有力的竞争者。
先说涿州。事实上,自秦汉起,“涿”就与“蓟”(即现代北京城的前身,非如今的蓟州)并行发展,并无明显的高下分别。此地不但是刘关张相识起兵之处,更是成为过整个幽州地区(即如今的北京地区)的行政中心。到了唐代,范阳(即涿州)一词已经可以用来指代如今的整个北京地区。“范阳卢氏”更是光彩熠熠,名耀九州,直到今时今日仍在不断为涿州争光。
涿州至今仍留存着颇多古迹。作为辽国幽云十六州最南疆之重镇,涿州古城之中屹立着两座精妙的辽代砖塔,是为本城最重要的地标、以及研究辽宋对峙历史的重要遗迹。另外,涿州城北跨过拒马河的永济桥,亦是京畿地区最重要的古桥之一。
与涿州相比,蓟州的状况,则又完全不同。
仅为一座独乐寺,你就值得专程来一趟蓟州。更何况,蓟州城中保留着大量的古代庙宇、塔苑与文物。它们分散在一座方方正正的古县城轮廓之中,勾描出这“古渔阳”历史之古远、传承之细密。而蓟州人,亦向来对文物十分爱护,据说明清之交,清军屠城,此县百姓聚于独乐寺之下,拼死保护,城虽被屠,寺庙最终无虞,令人动容。
比较典型的,就是张家口的涿鹿县。事实上,此地离北京天安门的直线距离不过几十公里,但是,哪怕在今天,从涿鹿到北京,亦尚无不绕道其他县而直达之道路。这使得北京人提起涿鹿县,往往以为其十分遥远,殊不知,涿鹿县东部的大部分乡镇,就隔着眼前那无法逾越的高山与长城,与北京紧紧相邻、望而不得过。
自从1958年居庸关外的延庆县被划归北京,怀来就成了军都陉古道上“上风上水”的“京北第一县”。而这个上风上水,却并未让它占到什么便宜,为了修建官厅水库、供给北京市民的饮水,拥有有一千二百年历史的怀来县城,被淹没在了水底,至今仍令人扼腕。
不过,县治的搬迁,并未妨碍怀来交通咽喉的地位。古老而壮观的鸡鸣驿,记载着屈辱与沧桑的土木堡,仍伫立在怀来境内古老的驿路上,供过客观瞻。时至如今,百年前的车马干戈声犹在耳,公路、铁路、乃至高铁却早已一条条地铺展于此,随着交通愈发便利,此地从农耕到游牧、从文明到荒蛮的古老分界也渐渐模糊。尤其是,当以西二旗为代表的北京西北郊区,渐渐成了互联网大厂的集中之地,距离那里十分近便的怀来,似乎也正在越来越切实地享受到首都的红利。
同样被河谷连接的山地县城,其实还有两处。首先是被拒马河河谷连接的保定涞水县,涞水的县城其实是平原,在历史文化上趋近于涿州。但涞水西部即是太行山,拒马河峡谷从涿鹿蜿蜒穿行于此,再贯穿到北京房山,峡谷中亦有古道,但更难得在风光秀丽,涞水的“野三坡景区”,房山的“十渡景区”,皆为这一峡谷中享有极高人气的观光游乐之地。
而此三县能够兴起的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清代“口外建庄”政策。彼时,不少有军功的满族人,被允许在古北口外跑马圈地,设置庄田。这种与北京城关系密切的庄田聚落,让本地人渐渐说起了一种特别的方言:它既受到北京话的强烈影响,又失去了很多北京话的本土要素。后来,这种年轻的方言被语言学家选中,成了当代中国普通话语音的样本。
承德的环京三县,风景亦十分秀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丰宁县的坝上地区。所谓“坝上”,即河北北部陡然抬升的高原,其地理气候条件与坝下差异迥然,因此有着距离北京最近的大草原景观。每到周末,便会有许多的北京游客自驾前来,他们在大草原上骑马、烤羊、露营,然后驱车降落一千米的海拔回北京上班,这也算是住在地理阶梯边缘的一大美事。
涿蓟连线以东,所有的县域,便都处于平原之上。它们包括中国最有名气的飞地“北三县”,天津市的武清区,廊坊市(当然它不是县城)、以及廊坊下属的固安县。
北三县,即与北京隔潮白河相望的三河(县级市)、大厂、香河三县,它们在北京的存在感很强,无论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香河肉饼,大厂希尔顿酒店门前焦急等待的追星者,还是傍晚的国贸排着长队等公交的燕郊北漂,都在宣示着它们与北京关系之特殊。
北三县、尤其是其中最为人熟知的燕郊镇,之所以在环京县城之中如此重要,根本原因,在于此地与北京中心城区距离实在太近。要知道,从燕郊驾车到天安门,仅三十余公里。如果算到距国贸CBD、乃至朝阳区东部一些片区、通州区的路程,燕郊在地理上的优势更是碾压绝大部分的北京远郊区县。北三县,犹如北京地图上的一个bug,“河北的房价、北京的生活”,吸引了无数北漂前去买房、安家,说燕郊是“中国第一睡城”,绝无争议。
然而,买房者能看到的是不能更改的地理条件,却看不到翻云覆雨的政策之手。事实上,每日拥堵不堪的检查站,被立起严密铁丝网的潮白河,腰斩后长期低迷的房价,在过去几年,让此地成了不少北漂又爱又恨的伤心之地。
而相比完全因为吃到了与北京的距离红利而迅速崛起的燕郊,三河市区,以及大厂与香河,如今虽然亦多多少少有“睡城化”之倾向,却仍保存着不少京东地区的本土风俗。也就是说,相对于和北京几乎毫无区别的燕郊,在这些地方,我们尚能见识到一些有趣之处。
大厂人十分擅长做牛羊肉的肉饼,但不如香河人所做的有名。据说,主打皮薄馅大的香河肉饼,其前身可被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突厥饼。如果这种技艺的传承脉络果真如此古远,也算十分难得了。
香河牛肉肉饼。
紧邻着香河的,就是天津的武清。此地处于京津之间,亦是一座早年颇受北漂追捧的买房、定居之地。在这里买房的人,盘算着一边享受着随时乘高铁往返北京的便利,同时让后代享受到天津的高考福利,可进可退。此县境内,亦建有一座堪称魔幻的“弗罗伦萨小镇”,因其体量极大,设施夸张,亦有效的吸引了不少北京、天津的游客前往。
至于固安,其实亦是一座十分古远的老城,在古燕国的时代,此处便设有“方城邑”。说起来,固安、永清、涿州这些地方,原本盘踞于大平原之上,向南一望无际,没什么天然的分界可言。但它们恰恰是辽宋时代幽云十六州的边界,几百年前的恩怨,如今仍在这片平原上留有残影:在固安、永清的境内,留有许多辽宋对战时的地道、战壕、水沟、植被带遗迹。它们中的一些已经被开发为景点,一些则尚散落在田间地头,为过往之交通平添障碍。
然而,随着北京城的扩张,与现代化交通方式的爆发,北京渐渐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漩涡和陀螺,不但有了更强大的吸引力,也有了强大的排斥力。引力与斥力同时作用于环京诸县,对它们原本的社会生态,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扭曲与影响。
可叹的是,几乎所有的平原环京县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传出要“划归北京”的流言。这也实在可以理解,毕竟,一百年前,北京指的还是那一座界限分明的高大城池,六十年前,大家还同是泥胳膊泥腿的河北兄弟,但如今,如房山延庆,竟已成了北京的一部分。有时一条道路、一条山沟、乃至世代友好、鸡犬相闻的两个平原村落,一张界牌,那边的宗兄族弟,早已成了神气十足的北京人,自己的后代却仍要在河北参加高考。这是充满了冲突和趣味的城市社会学样本,也是每一个环京县城人胸中时常发出钝响的隐秘心结。
文 | 大蹦驴
图片编辑 | 老白羊
地图编辑 | 孙璐
制图 | 鱼一条
本文系【地道风物】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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