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凡子
方君璧一幅没骨技法的花卉写生(纸本水彩 31×40.5cm 法国私人旧藏)构图繁简相宜,轻盈而美态,气息含笑,或许是她献给心中的母亲的康乃馨。
古代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在描绘心中爱慕无以的洛神时,用了“明眸善睐”四字,写出了女人摄人心魂的那种眼神的质感。
“善”字于此,原意为“善于”。
但我在看到方君璧小幅的水墨花卉与山水小品时,发现可将善睐的明眸里,那善于的本意,就当成善来解。
只有明亮的眼睛与善的眼神,才可能这样恩宠自然、善待植物。
智识迟钝的人的眼,自然从未被在意、被纳入过视线中。
而狂妄之人的眼,自然不过是被统治的对象,是即将或已被征服的疆域。
方君璧,这位方氏家族中的十一妹,因她出生时与上面的兄弟相差了十二岁,所以一来到人间便得到全家人的无限宠爱。
当然,她得宠爱也是有充分理由的,一个一岁不到的宝宝就能开口说话,惹得父母那样惊喜莫名。
母亲尤其是最爱她的。尽管这对母女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约只有五年多的时间。
我是指,方君璧的母亲,是在她五岁多不到六岁时,离开这个世界的。
方君璧形容母亲不在了时的那种心情:惶惶不知所以,整个世界仿佛已不在。
母女短短相偎的日子里,记忆稀少得出奇,但总还有记得的东西,那值得一说的可贵的东西。
南方的夏天,家里的窗户畅开着,一只蜻蜓飞进了屋里。
方君璧捉到它,欢喜得咯咯笑,找了根线头,将蜻蜓翅膀缚住,好与它玩耍。
母亲就劝方君璧说:小蜻蜓被你缚住,飞不了,回不了家,可怜呢,应该把它放了回去找妈妈。
而方君璧太喜欢这只蜻蜓了,捉着不肯放它,小眼泪流出来。到了晚上,将蜻蜓放在床头,才肯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蜻蜓是不见了,跑去问妈妈,妈妈避而不答,晚上才温和地对方君璧说:你如是出去玩,被人捉住,再也回不来,也见不着妈妈,你心里会多难过呢。小蜻蜓不也是这样吗,所以我让它回家找妈妈去了。
受尽宠爱的小丫头这回一点没哭,她完全理解了母亲的意思。
方君璧的画里,人物多有一双含笑的善目,即使是织毛衣的女佣,亦是美态,山河田川则姿态舒展,连花儿也是笑微微的。
世间万物都是很尊严的样子,受笔墨疼爱的样子。
仿如当初的母亲,疼爱幼时的她的那个记忆、那个样子。
母亲生给了她一对亮眸,又点燃了她慈悲的心,所以她发现美的时刻,恩宠自然的时刻,特别的多而满。
她留下来的所有绘画,看似温文,其实美中都蕴含着一股善的威力,与安抚的力量。
那是她留给我们的美的眼神,以及,一双慈悲的眼。
方君璧的一幅《农忙》图(纸上水彩 32×47cm 1973年),平淡而常见,农人耕作,衣衫晒挂,初春气息涌动。这是她在离开中国半个多世纪后,才有机会回来看到的家乡小景。想来画它时,她的双眸是湿润的,也染着初春的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