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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沙长篇小说系列丨河岳英灵之《白居易》 第七章

第七章 但是诗人多薄命

31

三天以后,刘禹锡请“元白”在长安西市一家胡人开的餐馆里吃烤全羊,带来一位名叫张籍的朋友作陪。

待四人围桌坐定,刘禹锡先向张籍介绍“元白”,再向“元白”介绍张籍,称其是贞元十四年的进士及第,已为官数年,刚调补太常寺太祝,是当代文坛领袖韩愈先生的大弟子,一心革新乐府诗,与王建齐名,并称“张王乐府”。

四诗人在一通寒暄过后,很快切入诗之正题,就从革新乐府诗说开去,免不了纵论天下英雄,主要集中在大唐开国以来涌现的诗人,不出所料,其中重复率最高的两个名字是李白、杜甫,四人又有差异,白、刘是李杜同挺,元、张是挺杜抑李,为此双方还小有辩论。在辩论之中,刘禹锡供出张籍对杜甫的迷恋所达到的程度:年轻时曾日抄杜诗一首,以火烛焚之,再将纸灰拌蜂蜜服下,只为自己从中获取营养……白居易则供出元稹自少年时代起已经为杜甫打过无数架,谁要说杜诗不好,他便怒目圆整拔拳相向……

中唐涌现出的两个狂热的杜甫铁粉碰到了一起,将唐诗研讨会开成了杜诗颂扬会,至少这二人绝对没有少贬李白……

待到诗聊够了,酒喝酣了,羊吃完了,又聊了两个接地气的话题,先是刘禹锡问及白居易是否真的白起后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说想利用手中的小小权力将白家迁回白起老家眉县,办成了也算其政绩,白居易未置可否。在这个话题下,刘禹锡还不失时机地自供出其先祖为中山靖王刘胜(所以蜀汉开国皇帝刘备也是其亲戚);后是张籍称他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诗会,将于下个月在曲江举行,特邀“元白”出席登台吟诵,尤其是白居易,十三年前以《草》名动长安的少年,归来仍是十七名进士中最少年,相信有太多的人都想一睹其真容,届时,他还想将两位新友隆重介绍给他的恩师、一手发动了轰轰烈烈古文运动的当代文坛领袖韩愈先生。“元白”听了,十分兴奋。

聚得尽兴,四人步出餐馆,说好散了,准备走到街口,打马的各自走散,途径一座红楼时,从里面飘出优美的歌声: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都别走!都别走!”元稹兴奋道:“我请诸位听妓!”

身为歌诗原作者,白居易自然也十分兴奋:“微之请客,乐天付钱!”

于是四人便兴致勃勃进了红楼……

循着歌声,四人来到一位怀抱琵琶的歌妓面前,待其一曲唱罢,元稹向其介绍白居易,歌妓大惊失色,呼来其他姐妹,并且惊动了老鸨和老板,于是开成了一场白居易歌诗演唱会,在场观众也真是有福了,令其他三位诗人无不感到惊讶的是:白居易竟可以亲自参演,他演奏古琴,他的音乐素养竟可以指导众妓,中唐诗人都活在盛唐诗人的传说中——传说王维、李白的音乐素养如何深厚,眼前这一位恍若他们重生!

老板喜不自矜,生怕冷落了另外三位诗人,但是翻遍歌簿,没有找到另三位的诗——看来,这三位的诗尚未流传到红楼……

但是诗人都有表现欲,都有一点争强好胜,待到白居易歌诗演唱会结束,老板招呼侍女上了一坛清酒、一案果蔬,刘禹锡提出四人现在斗诗。

现场斗诗是这个时代诗人雅聚的常规节目。

张籍率先告退:“如果明日同僚听说我今晚与白居易斗诗,一定会说:张籍,你一定是喝醉了……这样吧,我来出题,并做评审,以为如何?”

刘禹锡道:“准了,总得牺牲一个人来做这些事。”

“元白”随声附和:“可以!”“同意!”

张籍自饮一杯,思忖半晌,然后道:“聊了一下午,我对三位了解了一点皮毛,有一个地方,你们仨此前都曾到过,所以我出的题目是:《金陵怀古》。”

三人一听都笑了,他们手中一定都有现成的,现在的问题只是:能不能拿出手?能不能打败对手?

约摸小半个时辰过去,刘禹锡开口吟诵道:

金陵怀古

潮满冶城渚,

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

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

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

幽怨不堪听。

“好诗!”此诗吟罢,只听一声大喝,声音发自于白居易:“在这样的好诗面前,我岂敢造次,不吟了,不敢吟。”

张籍宣布:“白居易放弃出局。元稹,现在就看你和老刘对决了。”

元稹听罢,又摇头晃脑起来:“四人探骊,子先获珠,所余麟角,何用?我亦无诗。”

张籍继而宣布:“今夜长安西市红楼斗诗,刘禹锡胜出!”

很快这条新闻便传遍了长安诗坛:四诗人长安斗诗,刘禹锡勇胜白居易。

这条新闻透露出一大重要的信息:盛唐过去了,当下不光有诗人,诗坛也还在。

                         32

此后的一个月,新入职的“元白”二人老实上班,区区校书郎只是一个九品上的初级文官,掌管邦国经籍图书,负责朝廷文本抄写校对。即便在这样一个芝麻官都算不上的职位上,优秀的人也迅速崭露头角、脱颖而出,因为他们对经籍图书有一份天生的热爱,文字功夫又远超同事,还有便是他们对京城皇宫中这一份差事的万分珍惜。

连一天假都不敢请,他们利用工作之余完成了搬家,一起搬入常乐里旧相府,各居一角,做了邻居。

二人都是大孝子,没有时间返乡去接家人,他们便在第一时间给家人去了信,请他们自己赶来团聚。半个月后,白母、白弟、元母都到了。

真是天生有缘的两家人。

白母与元母一见如故,她们拥有共同的出身:都是书香之家有文化的女儿;拥有共同的经历:都是亲手调教出了出类拔萃的儿子;如今她们苦尽甘来熬出头,从东都的贫民区搬来京城的旧相府,开始享儿子的福……

白行简与元稹一见如故,一方面他们年龄更为接近,说起来行简还要比元稹大上两岁;另一方面便是他们对正在兴起的传奇的共同爱好,身为《李娃传》与《莺莺传》的作者,他们的见面在华夏文学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其意义不亚于诗歌界的李杜相见,只是传奇(小说)进入大雅之堂成为文学主项,要等到千年以后,所以这是两个过早抵达的先驱者的见面——华夏诗歌史有“元白”,华夏小说史亦有“元白”!

如此芳邻相挨,如此的生活条件与坏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这败落名门地方小吏之家的两家人,真是太满意太知足了!他们的心满意足被记录在忠实记录现实生活的诗人白居易的笔端:

常乐里闲居偶题

帝都名利场,

鸡鸣无安居。

独有懒慢者,

日高头未梳。 

工拙性不同,

进退迹遂殊。

幸逢太平代,

天子好文儒。 

小才难大用,

典校在秘书。

三旬两入省,

因得养顽疏。 

茅屋四五间,

一马二仆夫。

俸钱万六千,

月给亦有馀。 

既无衣食牵,

亦少人事拘。

遂使少年心,

日日常晏如。 

勿言无知己,

躁静各有徒。

兰台七八人,

出处与之俱。 

旬时阻谈笑,

旦夕望轩车。

谁能雠校闲,

解带卧吾庐。 

窗前有竹玩,

门处有酒酤。

何以待君子,

数竿对一壶。

城如有人先结婚后恋爱,“元白”这两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重脑轻体连马都不会骑的书生,在自己可以买得起马的时候,才突击学会了骑马……

对白居易来说,惟一不满意的是:他在给湘灵的喜报中,无法通知她前来,他暂时还无法迎娶她……但这一切并不悲观,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经济上实现了独立和自足的男人,对自主其婚姻还是抱有信心的!

                              33

中唐以来最盛大的一场诗会——“人间四月吟诗会”于四月中旬的这天下午在曲江隆重举行。

对于中唐诗人来说,这是一场盼望已久的大型诗会,盛唐时代那些在王宫里举行的大型诗会只停留在传说中,经过八年“安史之乱”的大战,又经过持续多年至今未息的藩镇割据的小战,这种大型艺文活动在首都长安几乎绝迹,诗人张籍知人心,做出了一个顺乎民意的动议,也选择了正确的办法:头一次搞,不好大喜功,一不惊动圣上,二不通过朝廷,纯粹办成一场民间诗会,等办成了,有了影响,再进一步求得官方的支持。诗名不大的张籍何以会有如此之底气?因其背后是韩愈,当其时,由韩愈、柳宗元发起多年的古文运动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影响遍及朝野,韩愈俨然成了当代文坛盟主,柳宗元成了副帅。古文运动的成果告诉世人,在盛唐之后,中唐有了新文学,身为韩愈大弟子的张籍是想通过一场大型诗会向世界宣示:在李杜王之后,中唐亦有好诗人在,在没完没了的战乱之后,诗国传统犹存,崇诗爱诗追诗人的民风犹存!

不知道张籍是嫌自己是安徽人口音重,还是觉得自己名气不够大文坛地位不够高,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他决定让自己踏踏实实做幕后英雄,敦请当代文坛副帅、诗人柳宗元做主持人,柳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一口地道的官话:“诸位诗友,所有到场的爱诗者,承蒙大家伙信任,将主持大任交予区区在下,我宣布:长安曲江'人间四月吟诗会’现在开始!有道是:铁打的长安,流水的诗人。往常诗人雅居的情况是:小聚多,中聚少,无大聚。这一次,尽管主办者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有个别特邀的重要诗家,人在远地任职而无法莅临今天的盛会。但是从我拿到手中的这份出场名单看,这已是近几十年来诗人相聚人数最多最全的一次了,这也是今日之盛会得以顺利举办的基础。好,废话少说,诗人相聚,以诗相见!今天打头炮的是诗人李绅——请注意:今天所有出场登台的诗人,有官衔的我都不报官衔,官衔再高也不报,这也是盛唐传统:要报官衔,李白怎么报?”

台下一片笑声……这个主持人真是选对了!

“好,有请诗人李绅登台吟诗,他要为大家吟的诗可是家喻户晓、童叟皆可吟之!”

只见一个方头大耳一脸标准官相的家伙迈着四方步上台来,以标准的长安官话吟诵道:

悯农二首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读至第二首,台下观众与诗人齐诵,待到读毕,台下掌声雷动,家喻户晓不是吹的——最流行的诗人放在最前头,总导演张籍是个大内行……

让所有人包括“元白”在内都想不到的是第二个出场的竟然是元稹,老实说此时的元稹,诗的实力还不够强,诗的名气还不够大,文坛地位可以说没有,这么早出场,是一见如故的张籍在向他示好吗?这么想太狭隘太江湖气了,待到诗人元稹一登台,只听台下“哇”的一片,吟什么还重要吗?从朝廷选官将体貌作为第一标准来看,这是华夏青史上最注重颜值的王朝,这也严重影响了民风……这个下午的曲江是开放的,群众随意进出听诗,争睹诗人的真容,忽然上来一个貌比潘安的家伙,马上形成围观之势……

坐在台下前排的特邀诗家中有一位坐木轮椅的老者嘀咕道:“盛唐王摩诘也莫过如此吧?”

元稹初战告捷(甭管是否因为诗),白居易为之一振!

第三位登台的就是那位坐木轮椅的老者,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孟郊,主持人柳宗元亲自将他推上台来并介绍道:“孟老不甘居后生之后,也要来一首家喻户晓童叟皆可吟之的名作!”

于是,所有在场者都亲耳聆听了孟郊亲诵版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这一首,又是全场观众与诗人齐诵……

第四位登台的是一位僧人装扮的家伙,主持人柳宗元一报姓名全场一片欢呼:“有请大名鼎鼎诗人贾岛,人称'诗奴’。”

贾岛登台,开口吟诵其名篇:

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并,

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

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

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

幽期不负言。

待其诵毕,柳大主持问其曰:“阆仙,到底是'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

贾岛拱手答道:“退之说敲那就敲。”

此中有掌故,但也并非如传说所描述的那样戏剧化。

头四位出场的诗人的表演个个成功,这场诗会便已经成功了一半,排在中间的是一串名气较小的诗人,但也不乏佳作。还给了现场观众几个自由朗诵的名额。

诗会气氛热烈,转眼到了压轴单元,手中的节目表上没有张籍的名字,柳大主持又去征询了一下,张坚辞不出,于是柳便自己登台吟诵了一首: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汲井漱寒齿,

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

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

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

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

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馀,

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

悟悦心自足。

当其时,诗人柳宗元最杰出的诗篇尚未写出,这要有赖于命运的拨弄、诗神的恩赐,包括下一位诗人、下下一位诗人……

下一位是刘禹锡,他吟诵的便是一个月前刚在红楼吓退三诗人的《金陵怀古》,这个时候,刘禹锡的名气还不够大,张籍将他排在如此显要的位置(副帅柳宗元之后),只有一个原因:认定他是实力诗人,是国朝未来的大诗人!后来的历史证明了张籍的专业眼光……

刘禹锡下场后,主持人柳宗元并未立即出场,观众中便有人调侃道:“是不是上茅厕去了?”只是台上,多了一位弹奏古琴的琴师,一袭白衫,专心弹奏,叫人误以为是为了调节气氛而插入的音乐助兴节目。但是,那位琴师弹至高潮处却开了口,吟诵道: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白居易!”“他是白居易!”诗未诵完,观众中便有人喊道。

待诗诵毕,主持人柳宗元才登上台去,对其介绍道:“十三年前一诗动长安惊天下的白居易回来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观众中有人喊道。

于是,他弹着古琴又来了一首:

李白墓

采石江边李白坟,

绕田无限草连云。
可怜荒垄穷泉骨,

曾有惊天动地文。
但是诗人多薄命,

就中沦落不过君。

“盛唐王摩诘也莫过如此吧?”前排特邀诗家中发出如此感慨者还是坐木轮椅的老诗人孟郊。

白居易在观众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提琴下台,成功完成了他重返长安后在公众面前的首次亮相,不可能更成功了!

主持人柳宗元最后一次登台,特意整整衣冠,以示庄重:“各位诗友、各位嘉宾、各位观众,持续了整整一下午的长安曲江'人间四月吟诗会’终于来到了尾声,最后压大轴的诗人是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当代古文运动的发起者、实践者,我亲密的战友,我尊敬的兄长,称之为当代国师也不为过的韩愈先生!有请韩先生登台!”

全场掌声雷动,谁没有读过《师说》?谁的孩子没有读过《师说》?坐在第一排的特邀嘉宾不约而同地起立鼓掌向其致意,仿佛是在授予其终身成就奖……

这一年,韩愈方才35岁,但是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他看起来像50岁的样子,天生老相,满脸沧桑,或者说先生就该有先生的模样。他手里提着一个什么家伙什走上台去,待其朝台子上一拍,观众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惊堂木!看来,“国师”要给大家训话了!但是“国师”没有训话,只是张口吟了一首振聋发聩的诗:

调张籍

李杜文章在,

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

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

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

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

昼思反微茫。

徒观斧凿痕,

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

巨刃磨天扬。

垠崖划崩豁,

乾坤摆雷硠。

惟此两夫子,

家居率荒凉。

帝欲长吟哦,

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

使看百鸟翔。

平生千万篇,

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

雷电下取将。

流落人间者,

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

捕逐出八荒。

精诚忽交通,

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

举瓢酌天浆。

腾身跨汗漫,

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

经营无太忙。

乞君飞霞佩,

与我高颉颃。

读毕,又将台上的惊堂木拾起,狠狠拍了一下……

啪!

柳宗元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宣布诗会结束。

观众听此诗,听不出此中有名堂;白居易听罢,也没有听出这与自己会有什么关系,甚至还认为是一首佳作、力作!但是邻座的元稹很敏感,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是在骂人!表面上是在调侃他的大弟子,实际上是在骂我。一个月前我们在西市的谈话内容被张籍汇报给他了。”

“不会吧?不至于!”白居易还麻木着。他还记着开会前张籍的叮嘱:会开完后不要走,所有嘉宾移步到曲江边的烟雨楼吃庆功宴。

过了一阵儿,张籍神色仓皇地跑过来说:“二位,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老师生这么大气、写了这么一首诗,庆功宴二位就……别去了,暂避其锋芒,改天我另请二位喝酒,叫上禹锡作陪!”

“没事儿,没事儿,可以理解!”白居易嘴上说,心里头有一百个不理解,既然张籍把他们卖了,那也得卖清楚呀,我可是李杜两夫子皆挺,与你韩愈并无二致呀!

“乐天,对不住!韩国师是不问青红皂白,将你我一勺烩了,都是微之嘴欠惹得一身骚!”元稹说。

一转眼,原本同坐一排的嘉宾诗人全都没影了(一定是移步烟雨楼出席庆功宴了),他们俩很快被粉丝(主要是白粉)所包围……这一幕,便是“元白”初来乍到在文坛处境的缩影!

                          34

次日晚,就在同一个地点——曲江烟雨楼,张籍宴请元白二人,刘禹锡作陪——可见其心之诚。

坐下来后,待酒菜上来,张籍先自罚三杯,接着来了一番自我检讨:“责任都在我,要怪就怪我书读多了、读傻了!在老师面前,我向来都是开诚布公,挺杜抑李,往常他也从不发火,一个月前,咱们四人在西市畅谈之后,主要是我的观点得到了元稹老弟的呼应,便有点得意忘形了,回去仗着宿醉的酒劲在老师面前狂喷一通,遭致反感,给我憋了这么一个大招,估计是我酒后表述不清,未能将'元白’分开,就把居易兄也给搅进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居易兄是李杜皆挺的,对他来说,实属蒙冤……”

元稹插话道:“从那首诗来看,表面上以张籍兄为题,其实是冲着我来的,但我人微言轻,不至于生那么大气,他之所以生那么大气,又是冲着乐天——诸位,我这个判断,对否?”

“对!”刘禹锡开口道。

“我也不能说不对。”张籍说,“也许,实际情况是这样的:盛唐过去了,咱们这一代一生下来,一睁眼就看见两座或三座大山,有人说是李王、有人说是李杜、有人说是李王杜,有人说是李杜王,如何追赶?如何超越?是明确摆在我们面前叫人无法回避的一大课题,大家有目共睹:咱们这代人中的两大翘楚采取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搞法:韩退之干脆主攻文章,以文带诗,诗走奇崛;白乐天专攻歌诗,十分多产,诗走平易。想法、风格大相径庭相去甚远,自然就会产生一些偏见……”

“请张籍兄明示!”白居易道。

“老师觉得乐天兄写的都是小诗,用语也太过浅白。”张籍道。

元稹嘴不饶人:“恐怕不仅仅是这个因素吧,我觉得他是怕乐天,怕乐天来长安以后,威胁到他文坛领袖乃至国师的地位,所以干脆给乐天来个下马威,惊堂木这玩意儿都用上了,他知道咱们打小读书就怕这个,下次他是不是该带戒尺了?”

“这……”张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愚以为这几种因素兼而有之。”刘禹锡道:“刚才有'元白’之说,早就有'刘柳’、'韩柳’之说,你们知道我跟柳宗元是挚友,跟韩愈关系也不错;'元白’是我新友,愿用一生交之,所以,请原谅这次我不选边站队了,但是白居易、元稹,请你们记住,刘禹锡是你们的私友,路遥知马力,日久看人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再说下去就不太爷们儿了,四人转移话题,开始畅饮,喝至午夜,方才散去。

在长安的星空下,在同时回家的马的上,元稹大着舌头问白居易:“乐天,你的诗……为什么要写得……写得如此平易浅白?”

诗人白居易回答:“起先是想让俺娘读得懂,后来是想让湘灵读得懂,湘灵连字都是我后来教的,我能不写得浅白点儿吗?”

“这话中!”元稹赞叹道,“听说你写了诗还要读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

“没有的事。”白居易回答。

元稹又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写小诗?”

诗人白居易回答:“我一直过的都是平头百姓的小日子,当然只能写写小诗。不像韩国师……说起来他也是咱河南老乡,出身也不比咱俩高贵吧?怎么早当了几年官早来长安两年,就不屑于写小诗了呢?”

“啊哈哈哈!”元稹大笑道:“等咱俩闲了整个大诗给他瞧瞧!”

……

长安曲江“人间四月吟诗会”的成功举行,在业内掀起了雅聚热,在群众中掀起了诗歌热……

但是无人再邀'元白’,令其倍感压抑,二人对韩愈这个文坛霸主的怨恨与日俱增……

转眼到了这一年底,朝中传来消息:监察御史韩愈因上疏《论天旱人饥论》,痛陈关中大旱实情,反遭京兆尹李实等谗害,被贬为连州阳山县令。

消息初传来,'元白’大喜,相拥而泣,压在他俩头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去掉了,苍天啊!大地啊!都长了眼啊!一听张籍、刘禹锡说出幕后实情,两人决定不喝酒只喝茶,偷着乐不庆祝。

也是在此次曲江边柳丝拂面的茶叙中,刘禹锡为白居易送上了一份实实在在的礼物——他在下邽县义律乡紫兰村找到一院废弃的空房,可以将白家的户籍迁入此地在此安家,此地距渭南县并不算远,白起后人在历经千年那么多代之后就算回归先祖的土地上,白居易闻之大喜,欣然笑纳:不管怎么说,这可是给家族立了大功,弟弟白行简《李娃传》的稿酬一直没动,他便用它买下了这院空房,将弟弟和母亲的户籍迁入下邽……

                         35

此后两年间,皇帝换三人。

先是李适驾崩,殁后庙号:德宗。他极少抛头露面——白居易从未见过他的原因找到了:总是在病中,病秧子一枚;李诵即位,仅仅八个月后,又被迫将皇位神让给了太子——李纯。

政局如此不稳,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如过山车;德宗李适驾崩时,白居易写了挽歌四首以示哀悼,顺宗李诵即位后,他为新任宰相韦执谊写了《为人上宰相书》,积极支持应时而起的永贞革新,转年永革新失败,“二王八司马”俱遭贬——领袖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户,王伾被贬为开州司马(转年被赐死),其中著名诗人者,有柳宗元、刘禹锡,柳被贬为永州司马,刘被贬为朗州司马——两人一生的厄运开始了,白居易虽公开声援,提供了言论上的支持,但因其人并未加入王叔文集团,虽然有错,罪不致贬。

两年间,白母陈娟与白弟行简搬到距长安百余里地的下邽县义律乡紫兰村的宅院居住,白行简在此完成了他最后阶段的苦读,先中进士,再过官选,被授秘书省校书郎,做了哥哥的同僚——白家在这一代中又出了一个进士,又有人做了官,是家族最大的喜事。战神之后,尽出文臣,先祖地下有知,可以欣然瞑目了!

两年间,元稹成了亲,娶东都洛阳留守韦夏卿之女韦丛为妻,其岳父的官阶让元母十分满意,让白母十分羡慕,带来的后果是更加反对儿子娶苦恋已达十五年之久的湘灵为妻——还是那句老话:“可以纳其为妾,不可娶其为妻”,并对儿子要娶的正妻的家世很有要求,白行简中第后,她的底气更足了(三个儿子皆进士)。白居易不敢顶撞其母,不为别的,他眼瞅着母亲的疯症在此二年间有日益加重的趋势,在独自从长安回下邽的路上还走丢过一回。两年间,他将两个年假都给了远在浮梁的湘灵,他亲口问过湘灵:以妾的身份进入白家是否愿意?湘灵的回答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当一辈子丫鬟都可以。于是,白居易开始考虑下一盘大棋……

两年过去,校书郎三年期满,依照制度,将对此三年政绩做出评估,合格者将被重新任命到其他职位上,不合格者重返官选考试,过关后会获得任命。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元白”竟然双双不合格——除了他俩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元稹是请私假太多,结婚以后,其新婚妻子韦丛还留在父亲身边,搞得元稹老往洛阳跑;白居易是政治立场有问题,站队站错了……

不合格就不合格吧,乱世之中,安有完卵?想想被流放到南方不毛之地的“刘柳”,心中也就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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