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松经雪后贞
65
元和十三年戊戌(公元818年)。
白居易贬谪江州的第四个年头——这一年,他47岁。
春节期间,他向其胞弟白行简写信拜年,并以《登西楼忆行简》一诗,约其一家到江州来相会——说是这样说,做是这样做,他并未抱太大的希望,长兄白幼文下葬都请不下来假,何况平时?
是以,这年春末,当白行简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庐山草堂的门前时,白居易大喜过望,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白龟郎则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陌生的亲爹……
或许激励白行简克服千难万险千辛万苦跑来江州的最大因素并非二哥二嫂而是儿子——在其出生后第二年便随手丢给哥哥嫂嫂已经四年未见的儿子!
即便如此,还需要一个契机:白行简的顶头上司剑南节度使卢坦病故了,他正好利用幕府中群龙无首没人管的一个空档,自己便跑了出来,夫人没有随行,是她又怀上了孩子……
叔叔登门,嫂嫂亲自下厨,做出几样拿手菜——欣怡会做的都是地道的长安菜,兄弟俩特别爱吃,倒上家中新熟的米酒,居易说:“给大哥也倒上一杯,第一杯咱们祭大哥!”于是三位大人向西北方向举杯,一半撒在地上,一半自己饮尽……
话题从去世的长兄开始,家宴的气氛便有点沉重,兄弟二人为没有亲办大哥的丧事而自责,都想为大哥一家多做一点实际的贡献,于是便争养大嫂和侄儿,居易的想法已经在祭文中亮明:龟郎随其亲爹入蜀,回到父母身边去,他派家仆去下邽接大嫂和侄儿,大哥之子过继成他的儿子;行简的想法是将龟郎带走,返回途中到下邽将大嫂和侄儿接往蜀中供养……兄弟俩争执不下,欣怡说:“夫君,行简又不是来上一两天,还要多住些日子,你们哥俩再慢慢商量不迟,来,咱们先喝酒。”话题这才转到别处。
酒酣之际,气氛热烈起来,居易有诗要做——与别的诗人相比,此君最大的特点是在任何场合都可能出诗,并非在那些应酬交际的场面上,家宴之上,亲人之间,照样来诗——也就是说,他写诗,不是为了表演给谁看的,只是有感而发,因事而做:
对酒示行简
今旦一尊酒,
欢畅何怡怡。
此乐从中来,
他人安得知。
兄弟唯二人,
远别恒苦悲。
今春自巴峡,
万里平安归。
复有双幼妹,
笄年未结褵。
昨日嫁娶毕,
良人皆可依。
忧念两消释,
如刀断羁縻。
身轻心无系,
忽欲凌空飞。
人生苟有累,
食肉常如饥。
我心既无苦,
饮水亦可肥。
行简劝尔酒,
停杯听我辞。
不叹乡国远,
不嫌官禄微。
但愿我与尔,
终老不相离。
行简这一住,便一直住了下去,与儿子在一起,与哥哥一家在一起,自由自在,不亦乐乎!
他向哥哥袒露了自己面对仕途上的十字路口所藏的心结:卢坦这一死,风闻剑南节度使一职将由京官李逢吉出任,此人可不是什么好鸟,是与阉党勾结的旧官僚集团中的主要人物,在他手下共事,既有损名节,又前程凶险。哥哥束手无策,此刻的他身为一介贬官,远离京城,很难为自己找到人、说上话。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兄弟二人都深感无力,如居易诗中所写:“朱颜日渐不如故,青史留名在何处”、“功名富贵须待命,命若不来知奈何”……
66
斯年十二月二十日这天,雪落江州,诏命下达,令江州司马白居易量移忠州刺史,取代李景俭。
所谓“量移”,是对其所贬官员逐步减轻处罚的制度,是触底反弹的信号。
在州衙,从江州刺史崔能手中接过诏书,白居易潸然泪下:四年半过去了,在江州的第五个年头就快要开始了,比起远方的元稹、“刘柳”诸友,他的命还算是好的。回到庐山草堂,全家一片欢腾。
白夫人杨欣怡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白氏兄弟二人一边饮酒一边像围棋复盘那般猜测时来运转的玄机:其中最大的变数便是崔群出任宰相!当年与白居易同一日被诏为翰林学士,崔白二人有“同龄同事”之谊,在白为母丁忧期间,崔还往下邽寄过草药与书籍,关怀备至,白也曾做诗答谢……其实,早在秋天的时候,当白居易在州衙读到朝廷的奏报,得知崔群出任宰相时,他已在心里觉得自己的转机来了,但那只是理论上的转机,有友在朝出任重臣,但并不一定非要帮你,还存在愿不愿帮、可不可帮、能不能帮的问题,所以他也不敢放在心上……现在,如此之快便有了结果,他认定全仗崔群一人所为!仕途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拔!与之早识,他为之说话而遭祸的裴度显然是不便为他说话……
既然认定自己的贵人是崔群,他当夜便赋诗一首:
除忠州,寄谢崔相公
提拔出泥知力竭,
吹嘘生翅见情深。
剑锋缺折难冲斗,
桐尾烧焦岂望琴。
感旧两行年老泪,
酬恩一寸岁寒心。
忠州好恶何须问,
鸟得辞笼不择林。
当其时,随着大杰作《琵琶行》的火速流行,白居易的诗名达到了空前的响度,当代诗王的地位进一步被巩固,官员、士子都以得其赠诗为荣,贵为宰相也概莫能外……是以,白居易在第一时间给崔相写去赠诗和感谢信,做得很对,必有后话。
在江州,他还有些需要感谢的人。
转眼便过大年了,他专程去钟陵向江西观察使裴堪拜年、辞行。
裴堪是他的诗迷,在滕王阁摆酒设宴,为他践行。
酒酣之际,裴堪向他透露:他之量移,确为崔群举荐,但也有裴度暗中助力,被群官传为“两相并举”,裴仗着酒劲预言白在忠县不会呆太久,望他行为谨慎好自为之。继而笑白“江州司马青衫湿”,一身青衫,又无鱼袋,怎去当刺史?于是便派家仆到府中取来自己当同州刺史时穿的一套红绯衣袍鱼袋,请白居易到画有白居易的屏风后换装,他对居易的惟一要求便是赠其诗一首,白心怀感谢,当场一挥而就:
初除官蒙裴常侍赠鹘衔瑞草绯袍鱼袋因谢惠贶兼抒离情
新授铜符未著绯,
因君装束始光辉。
惠深范叔绨袍赠,
荣过苏秦佩印归。
鱼缀白金随步跃,
鹘衔红绶绕身飞。
明朝恋别朱门泪,
不敢多垂恐污衣。
回到浔阳,他又将崔能等同僚请到庐山草堂欢聚,感谢他们四年半来对他照顾有加,并拿出了夏天时所写的《江州司马厅记》一文送崔:
自武德以来,庶官以便宜制事,大摄小,重侵轻,郡守之职,总于诸侯帅,郡佐之职,移于部从事。故自五大都督府至于上中下郡,司马之事尽去,唯员与俸在。凡内外文武官左迁右移者,递居之;凡执役事上与给事于省、寺、军府者,遥署之,凡仕久资高耄昏软弱不任事而时不忍弃者,实莅之。莅之者,进不课其能,退不殿其不能,才不才一也。若有人畜器贮用、急于兼济者居之,虽一日不乐。若有人养志忘名、安于独善者处之,虽终身无闷。官不官,系乎时也;适不适,在乎人也。江州,左匡庐,右江湖,土高气清,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由是郡南楼、山北楼、水湓亭、百花亭、风篁、石岩、瀑布、庐宫、源潭洞、东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马尽有之矣。苟有志于吏隐者,舍此官何求焉?案《唐典》: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州民康,非司马功;郡政坏,非司马罪。无言责,无事忧。噫!为国谋,则尸素之尤蠹者,为身谋。则禄仕之优稳者。予佐是郡,行四年矣,其心休休如一日二日,何哉?识时知命而已,又安知后之司马不有与吾同志者乎?因书所得,以告来者。时元和十三年七月八日记。
个中滋味,十分复杂。
人要走了,他为江州留下的还有这庐山中的草堂,成了他的生祠;因在距此不远之处,李白草堂已经复建完工,成为庐山之中的两大人文景观,供游人瞻仰、参观……
67
勉强可算好事成双:春节过后,白行简从幕府同僚来信中得知李逢吉已经入蜀上任,继续聘其做幕僚,行简不得不归蜀了。他准备与儿子和哥哥一家人乘舟沿长江同行,兄弟二人同往巴蜀,不亦乐乎!
二月中旬一个早晨,还是在五年前抵达的湓口码头,白居易一行登船离岸,在他的一再要求之下,崔能才没有像他来时那样搞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只是率领一众同僚悄悄来送……面对大诗人的一再道谢,他坦诚道:“不必挂在心上,曾祖父在天有灵,知我给国朝诗王行过一点点方便,也会感到欣慰的!”
江州司马,青衫又湿——不,此次离开贬所的白居易穿的是裴堪送他的那套红绯衣袍,只是没有佩戴鱼袋——鱼袋在其四岁的爱女阿罗手中玩着呢……
沿江上行,一路上,就像来时一样,他十分低调,登船靠岸绝不去叨扰当地官员,不论认识不认识,只有到鄂州时除外——因为鄂州刺史如今刚刚升任鄂岳观察使的李程,与之关系特殊:曾是翰林学士同僚,还是元稹的连襟,他若一声不响地过去了,对方会真的怪罪,再说了,触底反弹浮出海面之际,他也很想见到故人,很想从故人口中了解长安的时局。
于是船一靠岸,白居易一行便登上岸去,叫了两辆马车直奔州衙,李程见是白大诗人扑上门来,喜出望外,将其一行人接到自己府上去住,设家宴隆重款待,席间,居易向李程呈上在船上已经写好的赠诗:
行次夏口先寄李大夫
连山断处大江流,
红旆逶迤镇上游。
幕下翱翔秦御史,
军前奔走汉诸侯。
曾陪剑履升鸾殿,
欲谒旌幢入鹤楼。
假著绯袍君莫笑,
恩深始得向忠州。
故人相见,不亦乐乎!两人一通海阔天空地神聊,不过对于居易来说,李程口中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是:李的挑担儿元稹与他一样,终于熬到触底反弹,从通州司马改授虢州长史,并且已经登程,此时正行于这条长江航道上,与自己相向而行……
居易欣喜若狂,想与之在江上重逢,便谢绝了李程多住几日的挽留,次日一早便随船继续上行……
68
从李府离开时,白居易向李程讨要了一面战旗,登船之后,在上面书写了两个大字:“元白”,请船长差人插到船头去……船长这才知道大诗人在自己船上,即刻差人去办……
于是这艘航船,临时改叫了“元白号”,元稹所乘的船迎面而过时,便不至于错过……
惊动船长的好处是兄弟俩有了好酒好茶喝,两人坐在船头,一边饮酒吃茶,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注视着江上错峰而过的行船,生怕漏掉了好友,如此一来,诗便来了,请船长差人取来笔墨,一挥而就:
江州赴忠州,至江陵已来,舟中示舍弟五十韵
……
险路应须避,
迷途莫共争。
此心知止足,
何物要经营。
玉向泥中洁,
松经雪后贞。
无妨隐朝市,
不必谢寰瀛。
但在前非悟,
期无后患婴。
多知非景福,
少语是元亨。
晦即全身药,
明为伐性兵。
昏昏随世俗,
蠢蠢学黎甿.
鸟以能言媾,
龟缘入梦烹。
知之一何晚,
犹足保馀生。
此诗中的关键词是:避险、隐朝、自保——被后世当作其四载江州贬谪岁月思想变迁的总结之作,虽不流行,也不著名,但却十分重要。
船至夷陵停泊,船长欲登岸宴请白居易一家人,一行人走上码头,见过往群众围观一面“诗壁”——在江边的峭壁上刻满了诗,白家人驻足观看,很快便看见多首白诗,一家人兴致勃勃地找寻着,生怕漏掉一首……
当此时,忽听有人高声喊道:“大江东去,浪涛拍击,诗壁之上,何人诗多?'李杜’乎?'二王’乎?'韩柳’乎?否!是'元白’——'元白’!诗林英雄,惟乐天与微之耳!”——循声望去,只见那厮立于“诗壁”之上,一边喊着,一边将手中一面写有“元白”大字的战旗左右来回挥舞着……
白氏兄弟看得目瞪口呆!
白居易冲其大叫道:“微之!微之!”
那厮回应道:“乐天!乐天!”回应着,就要从“诗壁”顶端往下跳……
居易大喊:“别跳!我等即刻上去!”
原来是元稹所乘坐的行船先一步停靠在码头上,他看见“元白号”来了,喜出望外,登上船去,白居易一行人已经下船,他拔下船头的战旗就来“诗壁”找他们……
围观“诗壁”者,皆是诗迷,听说大名鼎鼎的“元白”两大诗人就在现场,都要争睹真容,于是大唐诗坛的两位天皇巨星被人流所冲刷……其盛况比李白当年与崔宗之一起被围观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到天黑下来,两家人才在县城中最豪华酒楼的雅间中坐定,在餐桌上,居易疲于认识元稹的新妻:某刺史的女儿裴淑。元稹忙于笑话居易尚未到任已将司马的青衫换装为刺史的红绯衣袍,绯鱼袋还在小女儿手里玩着呢……只有行简能够听出:这笑里面全是善意,甚至不无欣赏——从行简的角度,最能衡量二人的友谊:是绝对超过亲兄弟间的!从个体性格上说,居易内敛持重,元稹放荡不羁,居易低调,元稹高调,但却相互欣赏彼此包容……在行简眼中,哥哥的命里有与湘灵的极致爱情、有与元稹的极致友谊、有当世第一的诗歌成就与名声,是令他艳羡不已却又望尘莫及的!
充满欢声笑语的两家欢宴一直吃到深夜,两家人下榻于夷陵县城中最豪华的驿馆,即便各自拖家带口,“元白”也要学“李杜”,来一个“同室同榻而眠”……翌日,昨日黄昏码头上的围观盛况已经惊动了县衙,县令亲自出马带着两个县尉来招待两位大诗人,在他们的安排下,两家人一起在县城各处东游西逛吃吃喝喝玩了一天,第三天,该各自启程上路了,元稹非要再送居易一程,于是携家人上了“元白号”,船行至峡州上二十里北峰下两崖相鏖间的一处无名洞穴停靠,居易、行简、元稹三人游历此洞,各赋古调诗二十韵,居易作序,将此无名洞穴命名为“三游洞”,以上文字全都题于壁上,令此洞名声大噪,多年以后,在另一个王朝,有姓苏的父子三人(苏洵、苏轼、苏辙)自蜀中慕名来游“三游洞”,史称“后三游”,继而欧阳修、黄庭坚、陆游等历代名士也纷至沓来,令其成为长江之上三峡之中的一大胜景……
在三天三夜的欢聚之后,终于到了必须分手的时刻,他们“各限王程”,不敢耽搁太久,“元白”相拥话别,元稹悄然道:“乐天,熬回长安再聚首!”
居易无语凝噎。
69
三月二十八日,残阳如血的黄昏,“元白号”抵达忠州码头。
前任刺史李景俭,亲率本地官员在码头上迎接,富有地方特色的民乐队,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李景俭快步迎前,走到白居易面前,行拱手礼道:“白大人一路辛苦了!”——很明显,他见白居易身穿红绯衣袍稍微愣了一下,马上命人将一身全新的红绯衣袍呈上,由其亲手送交新任刺史。
一串轿子将宾主抬往城中的一幢豪华酒楼,在其中的一个雅间中,两桌筵席已经摆好,开宴之前,行简很有眼色,自己要求坐到家属的那一桌去,说是帮忙照顾孩子……因为主桌上的气氛,更像忠州新旧刺史的权力交接仪式,老刺史李景俭建议新刺史白居易到画有白居易像的屏风后面去将新官服换上,居易照办了,从屏风后面出来的他,一袭崭新的红绯衣袍配鱼袋,鸟枪换炮,容光焕发,旅途的劳顿也好像不见了,小女儿阿罗眼尖,一眼瞅见爸爸身上又长出了一条新鱼,便从另一桌上跑过来索要,居易不苟言笑一本正经道:“这条鱼是真的,我可舍不得给。”说虽这么说,还是取下来拿给爱女玩。
开宴了。
李景俭举杯道:“诸位,请举起杯来,欢迎我大唐诗王白居易大人莅临忠州就任刺史!来,咱们干杯!”
众皆响应。
连干三杯。
“李大人不必客气,咱们是自己人!”——白居易一字一顿对李景俭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希望对方能够听得懂:这位李大人可不一般,人家端的是皇室宗亲,系睿宗李旦玄孙、太子中舍李褚之子,身为进士出身,并不站在旧官僚一边,在“永贞革新”中,属于王叔文集团,与“刘柳”交好,革新失败时,他因居家丁忧躲过一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秋后算账便是被贬到此地,他还与元稹、李绅交好,与白居易在长安照过面,但没有私下交往……何谓“自己人”?居易的话里有两层意思:其一指的是所在集团政治立场,其二是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自己人!是自己人!”李景俭重复着这三个字,显然是听懂了。
“李大人,容我借花献佛,借李大人的酒敬李大人,离忠州刺史任,官复谏议大夫原职,不日将重返长安,来,大家一起为李大人连干三杯!”白居易举杯道。
众皆响应。
连干三杯。
接下来,居易对景俭说起与元稹在夷陵相逢的事,景俭说:“微之过忠州,也登岸住了一晚,我们喝得一塌糊涂……”于是两人唠了一大通元稹这个好玩人的诸多趣事。
然后,景俭又如主持工作会议一般道:“我来给白大人介绍一下忠州的情况……”
居易插话道:“李大人,不忙,明日咱们到州衙细说。”
景俭道:“也好,那就明日再说。在此,我只吟诵一首杜子美写忠州的诗:
题忠州龙兴寺所居院壁
忠州三峡内,
井邑聚云根。
小市常争米,
孤城早闭门。
空看过客泪,
莫觅主人恩。
淹泊仍愁虎,
深居赖独园。
想当年,子美侄儿在忠州主政,子美投奔到此,留下此诗。”
众皆鼓掌。
某官员提议道:“俱往矣,白大人乃当代诗王,才比李杜,恭请白大人为忠州赋诗一首!”
居易谦逊道:“居易不才,中人之资,岂敢与李杜争辉?容我三思,宴毕奉上。”
话说另一桌,宴前行简自移到此桌,别有用意,此行一路上,其子白龟郎一直闷闷不乐,现在行简与之邻座,不断给其夹菜,他还是对亲生父亲代答不理,搞得为父没办法了,在这一年里,行简深感自己当年随手将儿子丢给哥哥嫂嫂所付的代价:哥哥更像儿子的爹,嫂嫂更像儿子的妈,自己却像儿子的叔叔——在七岁的儿子眼中,就是如此!这是一个养育、陪伴战胜血缘的绝佳范例!于是,他也不啰嗦了,干脆直接问其道:“龟郎,假如这次我不带你走了,让你一直和大大、婶婶住,你会开心吗?”
“会!”龟郎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好,我不带你走了。”
“噎——!”
“我给你倒上一杯酒,你去到那桌敬大大一杯,小声告诉他:我爹不带我走了……”
龟郎照做,居易热泪盈眶,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便提前道:“各位,诗有了,献丑了,谨将此诗献给李大人:
初到忠州赠李六
好在天涯李使君,
江头相见日黄昏。
吏人生梗都如鹿,
市井疏芜只抵村。
一只兰船当驿路,
百层石磴上州门。
更无平地堪行处,
虚受朱轮五马恩。
全场掌声雷动,雅间之内,有一种气氛显而易见——州衙同僚们,都对大诗人出任新刺史一事充满期待……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