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残荷瘦影，我怅然若失。
是的，有一种美不是占尽繁华，而是香消色褪之后的落寂静默。
那些残荷摇曳在寒塘中的美便是如此。她们美在孤傲，美在沧桑，美在简约，美在意境。美的不喧不哗，美的不卑不亢，静美中渗透着禅意。
在花事消弥的日子里，我开始对花开的怀念，尤对荷花的怀念。从“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清新，到“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沧桑。一池枯荷，满塘残叶，便是一季生命的轮回。
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过后，红稀香失，花草谢了春红，太匆匆，远去了蜂恋蝶飞。蓦然记起我的睡莲来，从老家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睡莲，孕育在阳台上废弃的水缸里，两年的风抚水润，几片荷叶铺满了水面，两朵娉婷而绽的莲，羞羞涩涩，立于碧绿之上，似潋滟了春光水色。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一池《诗经》款款走来，与平仄间逶迤了春秀水韵。
初夏，约友一起去小丘赏荷，青一色的锦缎旗袍，一朵朵芙蓉盛绽在佳丽身旁，盈盈漫过，与池中荷花相映成趣。想起苏轼的《江城子·江景》里的那句词：“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人面荷花，荷花人面，其迤逦的样子，宛若临水映花的仙子，醉了赏荷人，不思归。
如今山寒水瘦，我又急匆匆穿过一座城，驱车来看荷，一样的荷塘，不一样的景。在狭长静寂的寒塘里，那些曾经不蔓不媚静若处子的荷花荷叶已经倒伏，七零八落，香消枯萎，落红玉殒。几多残破的荷叶与些许不再挺直的茎，相依相伴，静守晨风迟暮，或昂扬霜天，或匍匐寒水，抑或蜷缩回望“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青春，或高擎莲蓬思念“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热烈。草木的本色，沉浸于生命中曾经的美好。凌乱寒塘，抱残守真，继续为生命浇灌高贵的信仰，这便是一种内在的美。
那些荷，开了百年千年，年年相似，年年不同。她们在生命的终结时，从不哀叹生命的衰败和短暂，一身傲骨守护着生命中最后的节操。虽然“目阅残蓬怜瘦影，留芳蓄势待明春。”但残荷擎天，瘦骨如戟，依旧顽强地默守一份生命的静美，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少有人悟透残缺之美。我们往往祝愿人生十全十美，其实世上不存在所谓的完美无缺，那只是人们对于生命历程最美好的祈愿。太过于完美的人生，便会少一些曲径花木山水的乐趣。意蕴丰厚的诗意和远方，上下求索的精神和跋涉。
一切深邃的思想皆在抱憾中滋生，清美的风骨，残缺的韵意，如断臂的女神在初冬的水面无意间雕琢成了一处绝世的风景，用生命的线条绽放成永不凋谢的灵魂。
多少故事在岁月的云烟里缥缈，残荷水墨，倦柳荒丝。一枚枚残荷化作心灵的书卷，出世入世皆是灵魂的向往，从不同的视角，从容俯昂，一种别样的美牵动着我的情愫，重新拷问生命的价值。在浮华逝梦之后还有灵魂深处的香气，洇染着岁月的记忆。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只要在开放的季节里，尽情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精彩和浪漫，便心满意足，无怨无悔，不负苍天，不负一季，一如一个人的一生。曾几何时，这样的灿灿也曾盛开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开得烂漫而招摇，缤纷而狂放，开得潇潇洒洒、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阳光四射、一任天然，让人羡慕不已。然而，时过境迁，繁华落幕。办公室里来了一张张青春的面孔，她们如出水的清荷，青春激昂、燃烧着蓬勃的生机，张张扬扬嘻嘻哈哈的笑声似雪花在飘扬，让寒冷变得无处遁逃。一方办公桌的隔断封闭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微胖的身躯，僵化的思想、充满代际的交往，仿佛一株残荷落寞在青青池塘。
人生匆促，花季苦短，风雨晴晦，境遇各异。生命就是一次花开花落的旅程。只要我们快乐地生活过，努力地奋斗过，热情地追求过，一生中只为一次自由的舒展，美丽的绽放，同样值得骄傲和自豪。
终老风尘，走过半生光阴。再看那些残荷，终是懂得，繁华落尽，洗却尘俗，已抵达至简之境。生活的美好，不在于曾经的轰轰烈烈，而是归于平淡后的那一份安然从容。
岁月的年轮到了一定年纪，是往回收的，内敛成熟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也无须讨好于世，只安心做自己。
终有一天，我也将老去，宛若这一池残荷，曾经有多光鲜、多盛大，就有多苍凉、多孤单。无论有过怎样的繁华经历，便会有多孤独和静默。无需伤悲、彷徨，要老得有气韵、有风骨、有气节。活得优雅、精致、高贵。在萧索冷峻下，独立苍茫，给自己营造一个气象万千的世界。
寒水映残荷，冷风摇枯枝，一池水墨氤氲了生命的质感。一念慈悲潋滟了灵魂的气场。质本洁来还洁去，把藕断丝连的痴念植入深深的荷塘，洗去埃尘，涤净铅华，于灵犀相通的一个藕心传递到另一个藕心，把清雅纯洁的基因，从一个灵魂传递到另一个灵魂，渲染新生命清香的意蕴。这是枯荷的使命也是我的初心。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缕禅意普度佛道的莲花，留下生命中的一段枯荷，在时光深处，孤独地思考，解读生命的来去，沉默于简约的萧索之美，坐成岁月中永不褪色的剪影。淡定、从容、释然，风霜不惧，荣枯不惊，寒霜不畏，在大自然中从容变老。有多少人生的哲理蕴涵在残荷的脉络里，幻化出美妙的风景瑰丽了无穷的诗韵。
生命的晚香，也许我和她们是一样的孤独。孤独是生命最完美的状态，与天地精神之往来，使残荷成为自然界中的智者，化为春泥的宿命，成就了莲花的高洁。那一茎茎残荷，枯了、衰了，已撑不起昔日的繁华记忆，却活出了自己的风骨，称得上花中君子。以一株残荷的姿态，不攀不附，雅雅脱俗，自有一种清净深远的意味。
我终明白，残荷之美，不是衰败，而是新生。
作者简介：陈玉莲，笔名帘卷西风。铜川市作协会员，新区作协秘书长。热爱生活，热爱文学。喜欢在山河岁月里静简行走，种小字悦自己，工作之余常抒写生活中的美。作品散见于省市区报刊及各大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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