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5夜
题图、文 / 邱小石
接上回。
冲动辞职一时爽，却把自己扔在了大街上。没了体制工作的保障，现实问题一下就摆到面前：住哪里？如何养活自己？
1993年的成都没有什么面向社会招聘的工作，翻遍主流纸媒《成都晚报》也找不见几个招聘广告。辞职凭借的是“年轻”和“无知无畏”。虽有父母兄弟，成都有姑妈、姨妈，不至于吃不上饭、找不到一个临时栖身地，也与女友同城精神上不孤独，但是，你还有自尊哪。
虽然少有企业招聘，但找工作的人也不多。带着吉他在酒吧夜总会几次碰壁之后，我终于在报纸缝缝中见到一家刚成立的名叫「特士嘉」的乳品企业招聘广告策划。自信瞬间就又回来了，感觉这工作非我莫属。
首先我是学食品工程的，虽然学业不行但专业对口，正经学士一枚；其次，我刚从乳品企业离职，这就是有相关工作经验了，尽管一天到晚都在搬奶桶；第三，我在珠海俩月，看我哥创办广告公司，听他谈了很多关于广告的定位、创意、文案、人性洞察，奥美、奥格威、孙大伟、戛纳与时报广告奖……这是多么高级的行业起点。
深圳珠海是经济特区，当时还需要办边境证。有特区经历的人就像后来镀金的海归，身上有一种迷之自信的气质。当时我哥还在创业筹办阶段，那两月我就跟着他跑，找办公室、联络潜在客户、处理开业前的琐事如置办家具啥的。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我这个初涉社会者的精神冲击就如彗星撞地球。有天我们找房子晃进了一个度假村，一幢幢精致的白色建筑分布在一片绿草如茵的海边山地，落地黑沿大玻璃窗大露台，站在高处就能远眺蔚蓝海湾对面的城市楼宇澳门。
我们找了处草坪躺着晒太阳，突然我哥说：不行，办公室就得在这儿。我被惊到了有点恐慌，可我哥起身直奔度假村的物业。一间两室两厅约90平方米的房子月租金9000元，24小时热水和大浴缸。我那时的月工资才90块。物业人员带我们去看房，一进电梯就闻到一股奇妙的淡香。一年后我从成都重返此处，才知道嗅觉是有记忆的：电梯门一开那淡香窜出，我膀胱一紧。
我忘了在特士嘉的面试经历，总之顺利得到了这职位。我在成都西郊的村里租了间农民房，就是楼梯下没有窗户的储物间，好像是五十元一个月。我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会经过女友的学校，她会站在路边等我，从怀里递出一颗温热的煮鸡蛋。
特士嘉生产一种营养饮料，号称平衡型乳酸奶，主要针对儿童需求，是成都科大两个老师的研发成果，得到民间投资成立了公司。我的工作就是做调研、策划，联络媒体，做活动和广告。虽然我只听说过这些事，但好像有这种天分，上手很快主意也多得很。策划书一个接着一个的完成，连广告都自己画，然后就交给报社去排版。老板和科大的两个老师都很喜欢我，估计他们也是不懂，也不嫌我幼稚，随便我折腾。
当时市场有很多竞品，都是一些发展神速的民营企业，如娃哈哈、太阳神、乐百氏，他们很有钱都在电视报纸上大打广告，而特士嘉只能在报纸上发点小通栏。到了四五月天气渐热饮料大战一触即发，乐百氏推出了“反斗星”乳酸奶，在成都晚报上连推整版倒计时上市悬疑广告——“成都即将出现一颗星，还有七天……六天……”，很是吸引眼球。有天我心生一计，跑去跟老板说：我们在倒数一天时也去发个整版——“我们就是那颗星”。老板听了一愣，下意识的说“我们怎么可能和乐百氏比。”我心一沉，失望透顶。
五月，一个广告公司找上我。他们策划了一个儿童节冠名演唱活动，邀请了鞠萍主持，还有一众儿童明星如金铭，冠名总费用十万元。广告公司偷偷告诉我如果事成给我2000元。这相当于我大半年的工资。我的心脏怦怦跳。
凭心而论，这活动不错，对特士嘉来讲是一个促销契机。而2000元对我是一个大诱惑。我说服老板冠名赞助了这个活动。这个月我魂不守舍，活动当天更是提心吊胆。演唱会进行到一半，广告公司的人把我拉到厕所，递给我一个装了钱的信封，我立马慌乱地塞进包包。走出厕所时，我觉得这个世界的颜色都变了。
再去特士嘉上班我就不敢与老板对视了，那两个科大老师的眼睛我也不敢看，觉得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没几天我就辞职了，他们很是愕然。多年后我把这事写进了“告诉儿子的五十件事”中，结尾是：“从此以后，我再没干过这种事，你要知道的是，人性有漏洞，也有羞耻之心。”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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