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色天鹅湖
市文化宫的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四个穿着洁白芭蕾裙的小女孩踏着轻快的舞步，一束追光遥遥映照在她们娇嫩可爱的脸庞上。站在最前端的女孩身姿颀长，优雅精准的动作之间，仿佛昭示着她就是最优秀的舞者——眼看着九岁的芊芊即将摘得这场少儿舞蹈大赛的桂冠，她的爸爸坐在第一排，屏息期待着。
然而，如果灯光再摇近一点，不难发现，在芊芊的淡妆下藏着疲惫的痕迹。为了满足爸爸妈妈的心愿，她在赛前连续一个月没日没夜地练舞，双脚先是磨破皮，然后磨出水泡，接着渗出血。
懂事的芊芊从不喊疼。可她的眼睛里也潜藏着焦虑，尽管动作无懈可击，她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就像踏进了天鹅湖的泥沼。
乐章进行到华彩处，芊芊做好了跳跃的准备，她想把自己旋转成一朵深海里的浪花，融化在耀眼的灯光里。或许，这样就不那么累了，她默默地想。
弯腰。抬腿。起跳。
本应高高扬起双手的芊芊，突然在弦乐声里倒了下去，像一只断线的风筝。
灯光凝聚在她身上，音乐声骤然停歇，台下的观众纷纷起立张望。芊芊的爸爸奔向舞台。“芊芊？芊芊！”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焦急地大喊，“快叫救护车！”
由于突发状况，芊芊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她的参赛成绩也随之取消。救护车远去后，舞台上渐渐恢复了音乐声，下一组参赛选手登场，四只灵巧可爱的“小天鹅”继续着舞步。
二．艺术世家
圣心医院住院部的儿科病房里，面色苍白的芊芊躺在病床上，愁眉不展。
“乔医生，我的芊芊到底怎么了？”林涛双眼通红地盯着女儿的主治医生。
“从检查结果来看，芊芊的脑部及各脏器并无病变，但她有中度的低血糖，且躯体的疲劳程度很高，由此推断她晕倒的主要原因是疲累过度。”乔医生推推眼镜，“林芊爸爸，最近这段时间要让芊芊多休息，保持她的心情轻松愉快。出院后，记得及时回来复查。”
林涛连声答应。妻子庞蔚坐在芊芊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年近不惑的林涛是一名编剧。十年前，他苦心孤诣写成了一部剧本《抱月》，被投资方慧眼相中，拍成了电影，邀请到新人庞蔚出演女主角。庞蔚凭借这部电影摘得影后桂冠，也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她芳心暗许的林涛。一年后，芊芊出生了。
仿佛继承了父母的艺术天赋一样，林芊从小能歌善舞，尤其擅长芭蕾。林涛和庞蔚对女儿予以厚望，而这次舞蹈大赛的获胜者可以入选欧洲顶尖芭蕾舞团，本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作为编剧，林涛的创作风格偏向先锋文艺，在《抱月》之后，他的作品市场反应平平，甚至偶尔有票房上的滑铁卢，制片人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业界口碑逐渐消失殆尽。就这样，林涛从鼎盛一时的金牌作家，慢慢没落为仅能勉强养家糊口。庞蔚出道即巅峰，生育后就专心在家相夫教子，渐渐淡出影坛。在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三口之家，林涛和庞蔚倾其所有，想给芊芊一个没有遗憾的未来。
“囡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庞蔚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妈妈，我很累，但我睡不着。”芊芊柔弱的声音，像做错了事一样，“我是不是生病啦？”
林涛俯身亲吻着女儿的额头，“芊芊别担心，你只是太累了，跟爸爸妈妈回家休息就好了。”
林芊出院回家休养后，她的父亲林涛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病假。由于长期伏案，林涛的颈椎常常疼痛，每当病发的时候，芊芊都会为他轻轻敲背，这让林涛感到心里很安稳。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只是暴风雨降临前的宁静。
三．消失的睡意
江城仲春的清晨，芊芊在小木床上浅浅地睡着。万籁俱寂中，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瞥一眼床头的夜光闹钟，时针刚刚划过四点。她想翻身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消失的睡眠，在心里留下一个空空的洞，而她只能孤零零地站在洞口。她感受到深深的遗憾，还有萦绕在遗憾周身的哀伤，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麻木，像失去所有感觉一样。
在她卧室的角落里，闪烁着精光的神像面前，燃烧着两点烛火。
“芊芊没睡好吗？看你没什么精神呢。”林涛递给芊芊一杯热牛奶，拍拍女儿的肩。
“爸爸，我天没亮就醒了，而且之后就睡不着了。”芊芊有些困惑地说。
“怎么会失眠呢，芊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庞蔚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我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妈妈。”芊芊突然认真地看着庞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跳好那支舞。”
庞蔚愕然，她起身走到芊芊面前，抚摸着她的头发，“囡囡，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说完她瞪了丈夫一眼，“都是因为你，什么都要争个第一！”
“那还不是为了她好！”林涛气鼓鼓地顶了回来，“以芊芊的实力，她本来就是冠军，拿了冠军就可以出国训练，多好的机会！要不是……”
“那你自己呢？这些年写出了什么好剧本？自己没什么出息，就会要求囡囡！”庞蔚打断了林涛的话。
林涛刚想争辩几句，可是他突然看到女儿泛红的眼眶，就收住了声。
“好了爸爸妈妈，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表现好。”芊芊的声音有些颤抖。
庞蔚把芊芊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中午做好饭，庞蔚去敲女儿卧室的门，却发现无人应声。
“芊芊，出来吃饭了！”她推开门走进去，发现芊芊坐在床上，她双目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像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事情。
“怎么了，芊芊，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没……没有，妈妈，我这就来。”她的声音有几许沙哑。
“那我先过去哦，先帮你盛碗汤。”庞蔚经过芊芊房间里的神龛，驻足停下，望着其中的观音像，想到了一件往事。
芊芊自小体弱多病，三岁那年突发高烧不退，经过急救后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出院的那天，林涛和庞蔚走过医院附近的小巷，发现了这家小店。店主自称贾老师，为林涛夫妇悉心介绍了仁渡教派，信誓旦旦地保证，家中若有幼女，供奉仁渡观音，可保其一生健康平安。林涛听后十分信服，执意领了一尊观音像，每年都按时缴纳香火钱，随着芊芊渐渐长大，这香火钱也与日俱增，成为一笔不小的经济负担。
从往事中恍神回来，庞蔚揭开砂锅盖，盛出一碗蜜瓜螺肉鸡汤，静静地等待着女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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