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整个年级最令人头疼的“放牛班”,今天最爱挑衅的没来
午后的教室里传来一阵粉笔摩擦黑板的声响,悬在天花板上的风扇无精打采地摇晃着,温热的风从窗口扑进来,将翠绿的吊兰撞开一层涟漪,年轻的女教师正在黑板前讲解古诗词,她望着讲台下表情昏昏欲睡的学生们,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同学们,我们来复习一下上节课讲的《观沧海》,”华敏敏敲敲讲台,看着角落里正在打瞌睡的男生,“康子轩,你来解释一下这两句,”她指着黑板上的一行字——“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被同桌推醒的男生站起身,不以为然地揉揉眼睛:“不知道。”“上课就知道睡觉,”华敏敏努力想让自己严厉一些,“这首古诗抄写十遍。坐下吧。”“我说让你坐下,康子轩。”她感到有些紧张,手指捏住讲台的边缘。“算了,一个神经病。”男生摇摇头坐下,翘起嘴角对同桌说道,不轻不重的话语如同充满恶意的火苗,点燃了一阵阵窃窃笑声。“听说她刚从精神病院回来,还不知道治没治好呢,嘻嘻。”一个校服上缝着蝴蝶图案的女生撞了撞同桌的手肘。“就是啊,整天就知道让我们背课文抄课文,会不会教啊。”旁边的女生瞟了华敏敏一眼,目光中满含不屑。刺耳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冰凌,径直钉进她的心里。“你们……”华敏敏感到脸颊如同火一样发烫,眼睛也发酸起来。她匆匆敛起教材,推开教室的门跑了出去。在她的身后,初一(12班)如同一锅炸开的沸水,回荡着令人难堪的哄笑声。华敏敏捂着脸,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在孙校长的面前,她险些情绪失控。作为12班的语文老师,她知道这是整个年级最令人头疼的“放牛班”,学生们十分调皮又难以管教,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威严一些,却没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然不胫而走,心里感到痛苦不安。“敏敏,这次学校同意你回到教学岗位,是因为宁心医院的柳主任,也就是你的主管医生证明你的恢复情况良好,所以你先不要太激动,你是有能力做好的,”孙校长语重心长地说,“但孩子们不太懂事,青春期也比较叛逆,这个你也要理解……”孙校长显然也有自己的难处,华敏敏知道,12班有不少学生来自留守家庭,平时也缺少家庭的温暖,这些孩子难以管束的表象下,其实是缺乏安全感和爱。学校里其他老师都不愿意接这个班,最终烫手的山芋就丢给了刚刚康复归来的华敏敏。孙校长又安慰了几句,就让她提前下班回家休息。她步履沉重地走向校门,路上几个隔壁班的学生看到她后,难掩兴奋地低声指指点点。“敏敏!敏敏!”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她有些懵地抬起头,看到男友褚嘉站在校门口,兴高采烈地向自己挥着手。“你怎么来啦?”她原本满是忧愁的脸颊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褚嘉的笑容犹如盛夏一场凉风,吹散了自己心头郁结已久的闷热。“今天下班早,过来接你回家。”褚嘉揉了揉敏敏的头发,递给她一杯去冰的珍珠奶茶。“今天在学校里还好么?”“我……”敏敏欲言又止,可她渐渐红了的眼眶却泄露了秘密。“我们先回家,回家给你做好吃的。”褚嘉揉揉她的头发,牵着她的手走向车站。夜色如酒,一枚清浅的月牙遥遥挂在天际,敏敏推开阳台的门,身后传来褚嘉熟悉的鼾声,她回过头去望着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心里荡漾起一种难得的温柔。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再害怕,再难能有多难呢,毕竟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这样想。华敏敏出生在慈恩市郊县的村落里,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外出务工,将她寄养在外婆家里。五岁那年,母亲因一场意外去世,此后父亲的脾气就变得愈发暴躁,也不怎么和家里联系。在敏敏孤单的童年里,只有外婆真心疼爱自己,含辛茹苦地拉扯自己长大。可十三岁那年,外婆的病情加重,最终也离开了。她记得外婆走的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她跪在灵堂前,整个瘦弱的身躯被雨水浸的湿透,仰起头望着外婆慈祥的遗照,心里弥漫着一种与全世界层层断绝的荒凉。此后,华敏敏变得非常孤僻,不和班级里同学来往,有一次在课上自言自语,恍如在空气中看到了什么,老师联系了敏敏的舅舅,将她送到了宁心医院,负责的柳医生诊断她为精神分裂症,将她收入院内治疗。那是她的第一次发病。“敏敏,敏敏?”关切的呼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褚嘉推开阳台的小门,发现敏敏枕着手臂,静静地望着沉默如迷的夜空,仿佛睡着了一般。他走上前,轻轻为她披了一件外套,“别着凉了,敏敏。”宁静的夜幕里,华敏敏的眼睛里闪过一种沉着的光,她抚着褚嘉的手背。第二天早晨,清脆的上课铃响起,面前初一(12)班的门虚掩着,华敏敏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深绿色的门。教室仿佛突然打开了一个吸纳声音的开关,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静谧。她环顾着教室,角落里康子轩的座位却空着。她望向坐在第一排的学委,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孩。“何蓉蓉,康子轩呢,他没来上课吗?”何蓉蓉推了推眼镜,有些怯懦地站起身来,“华老师,康子轩请假了,说家里有事。”教室里的学生们都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华敏敏,尽管行事乖张顽皮,毕竟这只是一群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然而看起来异常平静的华老师,却让他们觉得有些诧异。“各位同学,请把课本翻到第134页,今天我们来学习新单元……”华敏敏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娟秀清丽的字迹。她平静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的波澜,心中却暗暗惦记着那个未出现的身影。拨打康子轩父亲的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听,华敏敏沿着班级通讯录里留下的地址,找到了慈恩西郊的棚户区。这里还没有修路,今早下过小雨,破败不堪的路面上还有污泥和积水。当她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到康家的门前,鞋底已然沾满了淤泥。生满锈的铁门紧闭着,从里面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犬吠声。“康子轩,你在家吗?我是华老师,我来看看你。”她向着门里喊道。门上的斑驳锈迹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散发着一种无言而强劲的抵抗。许久,犬吠声骤然停止,铁门被拉开了一个缝隙,康子轩脏兮兮的脸出现在门缝里,他的眼睛有些红肿。“华老师,对不起,我家里有事,请你改天再来吧。”男生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康子轩,我是你的老师,我很担心你。”华敏敏用手扳着铁门,望向少年的眼睛。经过近一分钟的对峙,男生突然垂下头,将门推到一旁,闪身让华敏敏走了进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腐烂的气味,仿佛尘埃在这里落地生根,繁衍出朽木的滋味。“轩儿,谁来了呀?”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破旧蚊帐后传来。“妈,是我们学校的华老师。”康子轩掀开帘子,让母亲的睡床透进一丝光亮来。“华老师来啦,真不好意思,我没法起来……”帐帘后现出一张憔悴的妇人面容,看五官与康子轩十分相似。“康妈妈您先躺好休息,我只是来看看康子轩。”华敏敏连忙上前扶住她。“子轩这个孩子啊总淘气,给您添麻烦了,咳,咳……”康母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康子轩轻轻拍着她的背,端起床头柜上的药碗。“他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平时就我们两个人。今早收到他爸工友发来的消息,说昨晚工地上发生了意外爆炸,他爸爸……”康母的声音哽咽了下去。“华老师,我以后可能没法去上学了,我妈妈常年卧病在床,我爸爸不在以后,这个家就要我来担着了。”康子轩擦擦眼睛,接着将母亲的话说完,“爸爸的工友托人帮我找了一份活儿,让我过几天就过去。”华敏敏看着眼前的母子,感到心里一阵熟悉的酸楚。她想到自己十五岁康复出院后,努力完成中学学业,并如愿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后进入慈恩第三中学任教。在这期间,她遭遇过无数的困难,舅舅一家对她很冷淡,远在外地的父亲也少有联系,在她的周围几乎没有能说上话的亲人,只有褚嘉不离不弃地给予自己经济支持和情感慰藉。“康妈妈,子轩,你们放心,上学的费用我来帮你们想办法,”华敏敏笃定地说,“孩子还是要上学的。”“华老师,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您了。”康母轻轻地咳嗽着,“我们家老头子命不好,早些走了也少遭点罪,我这身板过几年也要去见他了,就是小轩啊,真是放心不下……”华敏敏看着病床边沉默无言的康子轩,他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关节捏得发白,像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音来。院子里又响起了剧烈的犬吠声,康子轩夺门而出,她望着少年瘦弱的背影,心中暗暗地思忖着,仿佛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褚嘉,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华敏敏将一盘辣椒炒肉端上桌,望着对面的男友。“怎么了敏敏,突然这么严肃?”褚嘉放下手中的茶杯,关切地望着她。“我班上有个学生家里出了事,现在经济比较困难,可能要辍学,我想能不能用那张卡里的钱……”华敏敏有些迟疑,毕竟这笔未来的开支不是小数目,她不知道褚嘉会不会同意,心里有些忐忑。“你是说把我们准备结婚的钱拿出来,资助你的学生?”褚嘉问道。“对,我也和孙校长说过了,申请减免康子轩的学费,至于康家母子的生活费和医药费,我想我们能不能帮一点……”“可是敏敏,学校里那么多人欺负你,还拿你的病情开玩笑,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褚嘉有些忧虑地说,“虽然你都不和我讲,可我都问过孙校长,敏敏你可要想好了。”“孩子们不懂事,起初我也难过,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别人怎么看我,那是他们的事,但读书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放弃。”华敏敏仿佛回忆道,“褚嘉,我看着康子轩,就想到了曾经的我。如今日子也好点了,我们帮帮他,好不好?”褚嘉看着敏敏,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将她轻轻拥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一星期后这天,正是教师节,上午最后一节课开班会,然后放半天假,华敏敏端着保温杯,走进初一(12)班的教室。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心布置的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涂写着“老师您辛苦了”,黑板的边缘还挂着两组粉紫色气球,在讲台上摆放着两杯胖大海,杯子边还有一个装帧精美的笔记本。华敏敏惊喜地走上讲台,微笑地注视着台下一张张面庞,她看到角落里的书桌上,堆放着整齐的课本,康子轩挺直了脊背,望着她的眼神满含着愧疚和感激。打开笔记本,上面有全班同学写给华敏敏的话,在那些稚嫩的字迹里,有着青春热血,也有如许深情。她看着看着,眼眶就湿润起来,台下响起了掌声,这掌声从角落里蔓延开波澜,然后整间教室都回荡着嘹亮的掌声,绵延不绝地流入华敏敏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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