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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水行(12)| 坝上思

    编者按:潍河古称“潍水”,是潍坊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滔滔不息的潍河水滋养了这片土地的文明。本专栏作者将从潍河的源头走,顺流而下,回眸历史瞬间,抒发美丽乡愁。从一个个点着手,将潍河两岸的历史人文、文化古迹、名人逸事贯穿始终,打造一幅潍坊的“文化地图”。让我们跟随我市著名作家、文化学者韩钟亮先生的脚步,开始这场“潍水行”。

几蓬衰草,数株颓树,没有鲜花,不见绿叶,烟雾弥漫中的这道大坝灰蒙蒙地萎靡不振,甚至还有点猥獕。这就是两千多年前的“韩信坝”,也叫“韩王坝”、“淮阴坝”,乃潍水大战韩信大败龙且的标志性遗迹。尽管名气很大,然而很少有人光顾,当然更不需要门票。

与韩王坝互为依靠的,是河东那座不起眼的小山,它叫巴山,据说是二郎神担山赶太阳歇息时从鞋子里“扒(巴)”出的一粒沙砾。沙砾倒是不大,但郑玄、刘统勋、刘墉、王统照、王愿坚、崔嵬等许多古今名人,偏就在它旁边的村庄出生、成长。而我也幸运地忝居其侧,得“山”独厚,就经常登上山麓,望着脚下的潍河发一阵呆,吐出几声浩叹。

浩叹声里,当会看到烟尘滚滚,旌旗蔽日,那是汉大将军韩信的军队,正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向潍水这边扑来。前不久高阳辩士郦食其凭其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齐王田广,让他向刘邦拱手献出七十二城。就在郦食其与田广纵酒赏舞的时候,却不料韩信采纳范阳辩士蒯通之计,带部队偷袭齐城历下,并进逼齐都临淄。齐王以为被郦生出卖,气急败坏将其烹杀,而后仓皇东走高密,同时向楚王项羽求救。韩信紧紧追赶,在高密西境与楚将龙且隔河列阵,随之发生了史册上有名的“潍水之战”。我脚下这道大坝,就见证了一场神话般的胜利,也昭示着胜利者鬼神莫测的归宿。

巴山上盛产酸枣,潍河滩遍长芦荻。酸枣红了芦花白了的季节,韩信派灌婴追赶田广,在城阳将其虏杀,齐地遂全部平定。然后韩信以稳定齐国形势为由,要挟刘邦,“索要”到了齐王印信。踌躇满志的新齐王,便在谋臣蒯通的陪同下,出高密城,沿潍河东岸再次登上巴山,俯瞰潍河,一边把酒临风,一边欣赏着他的伟大杰作,那道“韩信坝”的残存部分。

不知何故,每当我从潍坊回老家巴山探亲,总要绕道看看“韩信坝”,有时还会在坝上傻傻地发出浩叹:啊,韩信,你多么天真幼稚,让“齐王”的名号哄得晕头转向。你追随刘邦,将兵垓下,使项羽“四面楚歌”。但就在“霸王别姬”的那一刻,汉王却把脸一变,夺了你兵权,徙封你楚王,不久又降为淮阴侯。你委屈吗?不服吗?怨言怏怏“称疾不朝”吗?这都无济于事,反而加重了刘邦夫妇的忌恨。于是吕后用萧何之计,将你诱骗到长乐钟室,以所谓“谋反”之罪结束了你的生命。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意)哉!”……

对韩信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同情,或者说不平,好像不仅我有,诸城古今文人和外籍官员中,许多人也都有所吐露。譬如苏轼任密州太守时,经常登临超然台,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不得善终)”。苏轼来过韩信坝没有?我不得而知,但这并不重要。世人知潍水大战而知潍水,知潍水而知韩信之功。苏轼的一声“太息”,相信韩信的魂灵能够听得到的。

我的一位诸城“老乡”,做过江南提学道的顺治己亥进士刘果,他的确来过韩信坝,并留下了一首《韩侯坝怀古》:

才写降书墨未干,

竖儒舌骨已销残。

波心沙积三齐恨,

石齿风生四月寒。

岂为功成忘蹑足,

多因乌尽悔登坛。

长河两岸王孙垒,

青草离离不忍看

诗中以“波心沙积”来形容韩信郁积的愤恨,以“石齿风生”表达其从躯体到内心的寒冷。显然诗人已将自己化为韩信,站在大坝上,回忆当年“登坛拜将”的荣宠,也体会到了“乌尽弓藏”的残酷。

还有一位顺治进士王钺,他老家就在韩信坝附近的王家巴山,中年引疾辞官后悠游林下,常邀文友到坝上吟唱。

野乌啼残春半树,

野棠开遍溪桥路。

相将连臂踏歌行,

信马随春看花去。

携壶坝上吊韩王,

良弓走狗无寻处。

荒村榆火断轻烟,

行人犹说囊沙误。

这首诗的题目是《清明日饮韩王坝上》。王钺称韩信“韩王”,而刘果称韩信“韩侯”,比较而言,似乎王对韩信的尊敬更甚。两人在诗中都慨叹韩信“良弓走狗”的悲剧下场,但王所用的“误”字显然比刘诗的“恨”字含义更深,因为它直接戳到了韩信的要害:设若不用“囊沙”之计,则楚军不败,汉军不胜,潍水东岸广袤的土地就仍在田广手上。那么被项羽治作得牙疼腮肿的刘邦,仍须好好儿地对待韩大将军,那也就不会有萧何对吕后的献计,韩信也就不会“误”听了萧何的话,走进未央宫魂归西天。

但是今天,当我再一次来到韩信坝凭吊古人时,却发现旧有的同情之心已经淡化,反而增加了一种批判意识。我觉着韩信的悲剧并不只是刘邦造成的,他本人其实就是这部悲剧的“主笔”。就像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点评的那样:“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刘邦)起汉中,定三秦……擒魏取代,仆(扑)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这段话首先肯定了韩信为缔造刘汉王朝所立的大功,并点出了刘邦“有负于信”的事实;然而笔锋一转,又评论韩信: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其人,不亦难哉”说白了就是缘木求鱼,痴心妄想。窃以为这番话点到了韩信悲剧命运的症结所在:它并不是什么“误”,而是“市井之志”所致。“误”者,有其偶然性,而韩信的悲剧应该是必然的。追求个人之利而为主子卖命,这叫“动机不纯”。不光韩信动机不纯,继韩信之踵走向断头台的彭越、英布等人亦如是。这其实就是一条可悲的规律了。

这又是酸枣红了芦花白了的季节。夕阳下的韩信坝仍然灰蒙蒙地,叫人觉得心酸。但我已经没有了早年的不平之气,觉得它真不值得骄傲,而应该感到惭愧。

就韩信个人来说,它看似人生的丰碑 ,其实是最大的败笔 ——与关羽的麦城何其相似。当关羽的魂灵在玉泉山高喊“还我头来”的时候,这大坝的水流却是“吾后悔也、吾后悔也”的一声声叹息。

而就今天的我们而言,这道大坝又有了新的意义。你把它“竖”起来看,那就是一道道通向云端的阶梯,或者闪耀着阳光的警示牌。它给你提供了建功立业的条件,同时又提醒你时时检查自己的“初心”。如果你实在理解不了它的意义,那就看看王尽美是怎样做的吧。公元1918年,王尽美站在潍河上游,与巴山遥遥相对的乔有山上,面对蜿蜒东去的潍水,想到了两千年前的潍水之战,不禁豪情振喉,吟出了如下诗句:

沉浮谁主问苍茫,

古往今来一战场。

潍水泥沙挟入海,

铮铮乔友看沧桑。

——为了人民的利益而奋斗,哪会有韩信之“悔”呢!

本文原载潍坊日报《北海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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