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走廊里，老徐和儿子徐峰坐在椅子上，各怀心事。
“爸，烟您得彻底断了，不能再抽了。”
一段沉默的尴尬后，老徐慢慢起身，踉跄了一下倚在墙边，继而缓缓地往外走，停顿了一下对徐峰说，“好，不抽了。”看着远处的背影，徐峰瞬间觉得父亲老了。
01
戒烟
2018年11月，老徐刚好60周岁，到了退休的年纪。他早就给自己计划好了退休后的生活，游泳、跳舞，和老友在一起喝茶聊天，与同龄人结伴旅游……他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偏偏事与愿违......
连续咳嗽了三个多月后，身边的人都劝老徐去医院看看。第一次去医院是老徐一个人去的，挂了门诊，医生让拍个CT，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没和他说，只告诉他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两天后过来住院。
两天后他带着儿子一块来到医院，在门诊，医生把他留在外面，把儿子徐峰叫了进去。“你父亲的CT检查结果是肺癌，你考虑一下要不要瞒着他。”这个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徐峰愣了两三秒后摇摇头和医生说，“我父亲是瞒不住的，给他开了什么药，他一看就知道了。”在徐峰的眼里，父亲聪明，见多识广，这个事瞒不住，还不如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在医院的走廊里，父子俩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徐峰心里打着草稿，嘴巴张了张，话一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徐知道儿子心里憋着话，他先开了口，“有什么话就说吧，一大把年纪了，什么事没经历过。”
最终老徐被确诊为“肺腺癌，Ⅱ期，肿瘤大小为1.4x2.2公分”。
以前他总是安慰身边的人，但真当自己生病了，心里五味杂陈，眼看着就要迎来退休后的生活，让猝不及防的疾病打乱了。
02
初治
在无锡市人民医院，医生说肿瘤还在早期，可以手术治疗。手术的时间安排在2019年的1月2日，直到手术的前一天，老徐仍不愿相信自己得了癌症，他暗自想着或许医生打开一看，是良性的，之前的检查都弄错了呢。医生没有弄错，手术也照常进行，切除了左肺下叶，更意想不到的是，术中发现第11组淋巴结出现了转移并做了清扫，这病情比刚确诊的时候还要糟糕。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是儿子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只有当病房里来看望的人多了，徐峰才会默默的走出去透透气。父子俩心照不宣，谁也不提以后的事，但心里知道，都希望陪伴对方久一点，再久一点。
出院后20多天，老徐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有EGFR阳性突变，医生建议他服用靶向药物。做了手术，又吃上了药，老徐觉得自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徐峰也把对父亲的希望寄托在靶向药物的治疗上，一年、两年，药物越来越多，总归是有办法的。
“过了两三个月，我就想清楚了。病房里那么多病人，有比我年纪大的，也有比我年纪小的，我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的都过来了，以后的日子就开心的过。”当说出这句话时，老徐一定想不到三个月后的复查结果，改变了他后半生的生活。
03
复发
CT显示肺部出现了多发结节，在无锡辗转了两家医院都没有给出更好的治疗建议，无奈之下徐峰带着父亲去到了上海，挂上了上海交通大学附属胸科医院韩宝惠主任的专家号。5月份和6月份，做了两次支气管镜检查都没有找到癌细胞，“韩主任和我说，三个月后再来复查，可是我心里着急，等到了8月份我就过来了，到底有没有复发，我想知道这个结果。”几次检查无果，让老徐越发战战巍巍，而这一次，终于在颈部的淋巴结处发现了癌细胞，用手触摸已经长出了绿豆大小的结节。
结果尘埃落定，韩主任评估老徐的病情已发展到了Ⅳ期，接下来的治疗要慎重考虑。老徐已毫无心思去想这个结果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命运会三番两次的和他开玩笑。
2001年，老徐的爱人意外离世，那时徐峰才20出头，高考刚结束。爱人的离开让他失去了三口之家的幸福，为了撑起这个家，老徐疯狂的在外面跑业务，拼了命的挣钱，日子才算好过点。他是父亲，同时也是“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儿子结婚生子，直到徐峰毕业、工作、结婚，他才算是把心里的这块石头放下。
十几年过去了，身边有很多同龄人，聚在一起聊聊天，逐渐忘记了一个人的孤独，自己一个人也过来了。退休后，他希望自己能多出去走走，他说一个人见识的多了，心情敞开了，烦恼的事就少了。每次生活遭遇坎坷，他总能跨过去，但这一次他有点怕了。
比老徐更害怕的还有徐峰，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愧疚已经写在了脸上。意外的到来让他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母亲离世前没留下一句话，这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自从知道父亲生病后就放下了工作，陪着父亲做检查、治疗，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愧疚于没有照顾好父亲，忙碌了大半生的父亲还没有好好享受来自子孙的孝道，疾病的噩耗又一次将这个家庭推向了冰冷的深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和妻子的电话中，他第一次哭了，如同找不到爸爸的小朋友，哭着说，“我不想再没有了父亲。”
父子俩是相互陪伴的亲人，也是彼此的靠山。给父亲治病，成了徐峰心里唯一的执念。
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们决定听医生的。
04
赌
在上海的医院住下几天后，韩主任拿着检测报告和老徐说，“T790M突变是阴性，按常规的治疗下一步就是化疗。但PD-L1检测高达60%，可以尝试用免疫治疗。”
“只用化疗的效果不太好，这是徐峰查了资料以后和我说的。“老徐说出了他的担忧。而对于新的治疗方法，“用还是不用，药物有没有效，副作用大不大......”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萦绕在老徐的心里。
但留给他选择的机会不多了。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仍没有逃脱掉病魔的侵袭，老徐的疾病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进展到了晚期。”双肺多发结节，锁骨上淋巴结转移，心包受累“，这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下了”死亡判决书“，告诉他，生命的长度在快速的缩短。这时候还有药物可用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他和儿子商量后决定，用！已经出现了复发转移，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既然有得治，那就赌一把。
2019年8月份，老徐打下了第一针帕博利珠单抗(K药)+培美曲塞，此后每3周一次，等到第四针时，周期拉到每4周一次。药物在老徐身上发挥出了强大的疗效，第一次的复查是在3个月后，PET-CT结果显示肺部病灶稳定，颈部的淋巴结已经消失，除了有轻微的皮疹和腹泻，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这个结果让老徐和徐峰松了一口气，原本阴郁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药物有效，父亲就有救了。”这是徐峰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此后的治疗再没有其他的问题出现，到了2021年的4月份，用药周期再次拉长，调整为每6周一次。5月份复查，老徐等到了好消息：CT检查评估肿瘤细胞已经查不到了。
刚确诊时，徐峰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父亲离开了他该怎么办。那时的心情彷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想要牢牢抓住却无能为力，生命的逝世也许就在一瞬间，你的生活里便再也没了这个人的踪迹。徐峰说，每一次去往上海前总是忐忑不安，但当听到韩主任说到，情况稳定、可以继续用、时间可以再拉长......这些话都在告诉他，他已经牢牢地拽住了父亲。治疗有效，父亲的身体趋于稳定，才让他对生活重新燃起了信心。
身体的情况开始好转后，老徐就开始筹划自己的旅游计划。早年间工作到处跑也去过很多地方，都是短暂的停留，没有好好的看一看。他说自己已经去过大半个中国，山西、陕西、北京、安徽、山东、河南都留下过他的足迹。
老徐在群里发送了一条行程信息和必带的物品清单，很快就有群友回复了一条，“辛苦你了，为我们奔波”。“举手之劳，不辛苦”，按下发送键后，他才满意的放下手机，这是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同行的都是一些老同学，年龄相差不大，一行人打算去浙江玩两天，老徐是这次的牵头人，帮忙联系了旅行团。老徐说“要不是因为有这个病，我还想去更远的地方。”旅行给他带来的不仅是亮丽的风景，还有彻底放松的心情，远离城市，远离医院。同行的人大概不会知道，这个看起来精神十足，乐观开朗的老人其实是一位晚期肺癌患者。
“我尽最大的努力去治疗，拉长生命的长度，过好每一天充实的生活。”这是确诊肺癌三年来，老徐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05
父亲
生病之后，老徐也曾困惑于为何自己会得癌症，而当经历了治疗的坎坷和辛酸后，他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老徐一个人住在郊区，旁边有一个森林公园，每天早上沿着盘山公路，步行一万步左右，累了就在亭子里喝茶聊天，中午和朋友一起吃饭，他胃口很好，就是生了病也没给自己忌口，晚上再到儿子那里吃饭。
他说，身体让医生治愈，心灵只有自己能治愈，现在的每一天，都在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过得充实。
陪伴父亲抗癌的这三年，是徐峰和父亲相处最多的三年。在他眼里，年轻时的老徐敢拼、敢闯，什么事都能扛得住，但直到老徐生病时，他才意识到，父亲已到花甲之年，也是需要照顾的老人了。
他曾给父亲定下一个小目标，希望能活到70岁，老徐说，”当我活到70岁时，你又希望我能活到75岁。”徐峰笑着说，“是啊，我希望你活得越长越好。”赢过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有父亲在的日子才有家的温暖。
父亲在他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直到他自己成为父亲时才真切的体会到。肩膀越来越沉，那是因为把家担在了身上；话越来越少，是因为把爱都放在了心里。再坚强的父亲也有柔软的一面，需要我们的理解和陪伴。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姓名为化名）
专家点评：
患者在当地医院做了左下肺的切除，术后又服用了靶向药物辅助治疗，但是在一段时间后出现了复发转移，患者出现了双肺的多发结节，锁骨上颈部淋巴结的转移，还有心包受累，疾病快速发展到了晚期。这就提示靶向药物耐药了，且T790M突变为阴性无法使用三代药。按照传统的常规疗法可以选择化疗，但化疗的毒副作用大，有效性持续的时间短，无法达到长期带瘤生存的目的。
在有了免疫治疗之后，免疫加上化疗，优势互补，在化疗的基础上免疫治疗的疗效可以更加持久，达到1+1>2的效果，它既能够有效的控制肿瘤，又能够使治疗效果持续延长，实现长期带瘤生存，所以是非常好的一种治疗策略。患者在用药之后，安全性很好，疗效也达到了大PR接近CR的状态。患者如健康人一样，生活质量非常好，经常出去旅游，社会功能也完全恢复。
任何一个患者，无论治疗的效果好与不好，都不要放弃希望。如果在初期治疗效果不好，就需要做更细致的检查，找出一些肿瘤的特征，针对性的治疗，尤其是有没有免疫治疗的这种希望，如果有应该尽早使用。
注：
1.PR:部分缓解，靶病灶最大径之和减少≥30%，至少维持四周；
2.CR:完全缓解，所有靶病灶消失，无新病灶出现，且肿瘤标志物正常，至少维持四周；
3.EGFR阳性突变:表皮生长因子受体（EGFR）是原癌基因C-erbB-1的表达产物，是一种跨膜蛋白，EGFR酪氨酸激酶区域的突变主要发生在18～21外显子，其中19和21号外显子突变更为重要，预示服用分子靶向药疗效较好；
4.T790M突变:针对EGFR基因敏感突变使用小分子的酪氨酸激酶抑制剂治疗之后，经常出现的一种耐药性突变。
5.Ⅳ期:根据TNM分期将癌症分为Ⅰ期、Ⅱ期、Ⅲ期和Ⅳ期，Ⅳ期即癌症晚期。
韩宝惠 教授
上海交通大学附属胸科医院呼吸内科主任
上海市领军人才，上海市优秀学科带头人
药物临床试验机构主任，国务院津贴获得者
中国抗癌协会临床肿瘤学协作专业委员会执行委员
中国抗癌协会肿瘤精准治疗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中国医师学会肿瘤专委会常委
CSCO肿瘤血管靶向专委会主任委员
CSCO非小细胞肺癌专委会副主任委员
中国医促会胸部肿瘤分会副主任委员
中国医师学会肿瘤专委会常委
亚太医学生物免疫学会副会长及肿瘤分会主任委员
中华医学会上海肺科学会肺癌组组长
上海市医师学会呼吸分会副会长
上海市抗癌协会副理事长
上海市医学会肿瘤靶向分子专委会副主任委员、候任主委
上海市抗癌协会第八届理事会副理事长
上海市医师协会呼吸内科医师分委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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