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阳光柔和的秋日午后，春果放一塑料袋苹果在前台桌子上，红彤彤的十分诱人。我好奇地迎上去，左右打量，哈哈，这可是阿克苏冰糖心，刚从树上摘的，要多新鲜就多新鲜！
“给你的。” 春果只顾着往过道里头走，好远了，都快看不见人（估摸着已到办公室门口），才远远地喊话过来。
一看就是在田间地头长期干过活的丫头子。新疆地多，一块地少说也有百八十亩，全部种上棉花，到了秋天白茫茫一片，人站在地中间劳动就像蜜蜂趴在毛茸茸的绵羊身上爬行。到了吃饭时间，丫头子两手张开，手指头自然而然搭在一起，围成喇叭口的形状，搁地头，用尽胸腔的气力：“爸～妈～吃～饭～了！！！”
这是一种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潜移默化。人说新疆人豪迈，大声说话应该算是一种体现。
一大包苹果，都是我的，哈哈，笑得简直停不下来。早就念叨着去春果家帮忙下苹果，顺便吃点，这下春果自己把苹果带来了，摘苹果的乐趣烟消云散，可吃苹果的乐趣已经到来。打开塑料袋，只有四个苹果，个头依次从大到小排列得整整齐齐，跟兄弟姐妹拍全家福似的。
苹果按个头分特级，一级，二级，三级，特级最贵，应该也最好吃。我决定从最大个的开始吃起，乖乖，放在一起看不出来，拿出来一看，跟小西瓜一样大。左右两瓣疯狂生长，乍一看有点像鲸鱼的脸，鼓鼓囔囔的。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最饱满的苹果，皮鲜嫩得快流出汁来。
咬一口，果肉瓷实而又干脆，汁液往下滴，吃到最中心的“冰糖”时，顿觉甜到腻，像是刚刚嚼了一大块冰糖。
……
老大吃完不过瘾，我把老二也吃了。肚皮像吹了气的气球，用力按一下，深深地打了个嗝，冒出的气还是甜的。一连喝两杯水还是不管用，喉咙还是甜甜的，连胃里头都糊了一层糖水……哎，有的难受了，下次再也不吃那么多了……
我决定出去走走，据说散步有助于消化。从半地下室上来，暖和的夕阳打在脸上，我迎着阳光向多浪一期公园走去。天空蓝蓝的，像一块纯色的布匹，金黄色的白杨树叶哗啦啦在风中打拍子，逆光看去，银光闪闪。
古诗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中学以前，一天之中最喜欢朝阳，据说青少年一个个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大学以后最喜欢夕阳，夕阳温柔，越来越温柔，不像朝阳，越看越灼人。
赶着时间看伊犁河日落，看额尔齐斯河日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我这辈子看到的第一棵苹果树是在甘肃张掖。半夜下火车住在站前，第二天清晨出去跑步。噫，家家户户门口都长了苹果树，白花花的苹果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果子个头跟乒乓球差不多大，不过已经足够吸引我这个从没见过苹果树的农民了。
跑步的时候我一直仰着头看树上的苹果，看哪个果子会掉下来，看哪个地方枝头矮够得着，看哪里人少。
一大圈跑下来也没找着方便下手的地方。我特地从村落的房前经过，算是近距离过了一把眼瘾。
找啊找，终于碰着一次机会。有个小苹果园子，果树矮小，叶子卷曲着，树底下芳草萋萋，一看就处于被半抛弃状态。左看右看，没有人，果断从小木棍围成的栅栏前跳过去，卡卡，卡卡，拽了四个苹果。可能还不太熟，苹果长得很结实，拽得树晃呀晃，跟刮了十级大风似的。见状，我赶紧，嗖地一溜烟跑了，一口气跑出几十米远才停下来。
苹果不熟，又硬又涩。
第一次见到大片大片的苹果园子是在阿克苏。坐火车来阿克苏的路两边好多苹果园，核桃园，枣园，要是赶在夏秋两季，还会看到枝头挂满了果实。
国庆节了，张胖子撺掇我买苹果去。他说打听过了，三角地好多苹果采摘园子，自己摘，五块钱一公斤。
我闲着也是闲着，果断一块儿去了。外地人都知道阿克苏苹果，做过攻略的还知道红旗坡这个地方，网上说红旗坡出产的冰糖心是贡品。
红旗坡就在三角地。
到处都是苹果园子。有的狗特别凶，大老远就开始叫，我们怕狗，只好远远地躲开。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一家安静的，大门敞开着：“老板～老板……买苹果！”
老板及拉着拖鞋从房子里跑出来：“进来，进来!车停进来！”
张胖子出口就像大老板：“冰糖心熟了吗？”
“能吃了。再过十来天下霜了冰糖心会更好。”
“咋样？” 张胖子转身问我。
啥咋样，来都来了，装呗！老板，两个筐，我俩要五十公斤，先吃着。
这里的苹果大体分两种，一种早熟的，叫嘎啦，一种晚熟的，叫红富士（冰糖心）。新疆本地人都吃红富士，嘎啦拿去做饮料、苹果醋、苹果酒啥的。阿克苏有个科三考场叫晨曦考场，院子边上就是一物流园，院内红色的编织袋装满苹果，一麻袋一麻袋摞在一起。大卡车停在边上。那些苹果都是嘎啦，还有从树上掉下来的红富士。
摘呗！刚开始还挑大个的，摘着摘着眼睛都花了，可能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我俩的鞋子没一会儿凉凉的。苹果树长密密的，每走一步叶子都会辣到脸，果子三三两两挤在一起，我俩专挑见太阳的大个的摘，老板专挑小的下边的摘，还不断强调：“都熟了，搭配着摘！”
地上掉了好多果子，我们看也不看。就像桑椹，在我们新疆就是喂牛喂羊的，再大再红再甜，瞅都不瞅一眼。
葡萄瓜果甜又甜，积雪融化灌农庄，想象当中葡萄架、苹果树很矮却叶子繁茂，蹲下来凉风习习，流水潺潺，站起来艳阳高照，碧空万里。 很多年过去，苹果树越长越大，春天唤醒嫩芽不多久，枝条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我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再也看不到很远的地方，看不到远处有一个辫子长长的古丽穿着五彩的裙子经过…………
如果我可以许一个愿望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长得跟阿凡达一样高！这样就不会担心苹果树长高了，我可以很轻易地看见村落，村落前的小路，远处的山峦，还有穿着裙子的美丽姑娘。
两个箱子装满，二十五公斤。张胖子要了半箱子，石胖子不要，剩下的全归我。吃啊吃，我天天嘎嘣嘎嘣当饭吃，即使如此，还是坏掉十几个，心疼死我了。
（2）
自从我把房子挂到豆瓣小组的沙发客群里，陆陆续续有人加我微信：“沙发主你好！我是从**来的…………我想在你那里沙发一下。”
当自己不能行走在路上的时候，接待一下四处游走的朋友，听听他们的故事，也蛮过瘾的。第一位沙发客是位自驾游的中年大叔，头发黑白相间，柔顺地糊在脑袋上，脸庞瘦削，个子不高，他最大的乐趣是一天到晚待在房子里，哪里都不去。
直到有一个傍晚，桃子执意要去房子里看看：“家里吃饭！”
我赶紧劝阻：“家里菜不多，还是外面吃舒服……”
桃子停下来，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说得对！不过还是在家里吃……走！”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上楼，今天完了！桃子一定会生气……她觉得家里就是一家人待的地方，收留来历不明的外人只会增加烦恼……
进屋，大厅里坐着一老男人，桃子瞬间明白是啥情况了，二话没说进了卧室，任我怎么跟她解释，她都是一言不发。到最后终于松口了：“你的房子，你爱招谁招谁，从今以后………”
以后的以后，有沙发客联系我，我都是带着格外复杂的心情回答他们一个又一个问题。
沙发客：“阿克苏有什么好玩的？”
我：“天山神木园，温宿大峡谷，刀郎部落，高老庄，还有阿克苏森林公园……都可以去看看！”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我只想吃苹果。”
呃……好吧，那就去三角地。坐1路车到终点站，往前走走就到红旗坡水果批发市场，边上果园挨果园。
三角地那条路是省道乌喀路（乌鲁木齐到喀什），车子特别多，每次卡车呼啸而过，扬起漫天尘土。所以，他们即使找着苹果园子，怕也没啥胃口。
果不其然，他们只在批发市场上买几个苹果就回来了，没去找果园子：“谢谢，我们买了几个阿克苏苹果，路上吃……”
下次再来，下次不会来了。
大十字路口一直竖着第N届阿克苏好果品博览会的牌子，10.8-10.10持续三天时间，我在阿克苏待了整整四年，一次没去过。
一句话，那些都是生意，跟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我不去看也照样吃苹果，巷子里有卖，价格也很便宜。
我很生气，为什么阿克苏公园里不多种些苹果树呢，为什么公园里种的千篇一律，都是白蜡，梧桐啥的：“桃子，你给你那些公务员亲戚都说一下这个事，多种些苹果！”
桃子皱皱眉头，不以为然：“没有人是管这一块的。”
我：“你不厌其烦地游说，说多了也许有用！”
桃子：“好了好了，多管闲事！管好你自己的事，行不？”
好吧，的确不关我事。我来阿克苏四年了，至今还是一名不文，房子没有，车子没有……
可是，吐鲁番有葡萄沟，全是葡萄，只要够得着，你尽管摘，甚至吐鲁番市区也有葡萄一条街，熟透的葡萄噗塔噗塔往下掉。 伊宁马路上种满了苹果树，果子很小，味道很涩……
在伊宁玩了好几天，博物馆，伊犁河，汉人街……最开心的还是在苹果树下，我踮起脚尖，哈哈，终于够到两个大苹果，突然一辆三轮车停下来，巴郎子拽拽我，又指指他的三轮车厢，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你站～这个～上面！”
我够到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递给巴郎子两个表示感谢，巴郎子果断推辞了，笑着开车离开。
两年过去了，多浪二期的公园里种了些苹果树，可数量太少，好不容易结几个果子都被摘完了。我感冒躺在床上，可还是忍不住给市长信箱写了封信，
致阿克苏旅游局的一封信，
…………
我去过两次伊宁，印象当中街道两旁种的都是苹果树，游客可以随手摘了吃（好多人摘）。这给人留下美好回忆。实话实说，那些苹果长得不咋地。
不过亲手从树上摘苹果很有意思。
阿克苏苹果那么知名，应该设立普及苹果知识的苹果公园，这样以来普通游客就能极为方便地了解阿克苏苹果，乃至阿克苏市。
比如，在多浪河二期建立多浪河苹果公园。公园内宽阔的大路两边种梧桐树蛮好的，遮阴，但小路两侧要种苹果树，也够遮阴，也方便采摘。苹果一定要密密麻麻种上两三公里，成规模才好。（原来的绿化树没什么特色，拔掉）
特别是迎宾馆，博物馆这些窗口位置，周围种上不同种类的苹果树…………
…………
写完了就完了。转而一想，摘苹果这事还得靠自己：“周成，你们家的苹果熟了吗？”
周成：“我从回阿克苏就没去过地里，不知道诶。”
我：“你问一下你老爸，熟了的话我们义务帮忙下苹果。完了杀一只你们家的果园土鸡款待我们就行。”
我们把今年的希望压在周成小姑娘身上了，她家就在三角地，离阿克苏市区也近。祈祷她能够光荣地完成党和政府交给她的伟大任务。
（3）
2015年夏天，我在拉萨的书店看书，一看一整天。营业员小姑娘不但不赶我走，还给放好听的歌，清一色藏语歌，歌词听不懂，旋律很高原。她俩的名字直到最后我也没问，那就一个达娃，一个卓玛吧！达娃，仙女的意思，卓玛，花儿的意思。
午饭后坐在大昭寺门前的广场上晒太阳，地板砖也不凉，晒着晒着就睡着了。五彩缤纷的游客混迹在朝拜人群中，熙熙攘攘，但依然安静祥和。
佛说，摒除贪嗔痴，内心就会收获喜悦。
天黑去表妹家吃饭，喝了两小瓶青稞酒。出门的时候没啥事，走回青旅的半路上实在头晕恶心得厉害，趴在街边的梧桐树上吐啊吐，吐完了换棵树倚着休息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街道灯光昏暗，空无一人，我摇晃着站起来，掏出手机一看，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拉萨不是旅游城市吗？游客都哪里去了！
回到东措青旅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走廊里的小灯微弱地亮着。好吧！所有人都睡了，店小二也睡了，我找个沙发也睡了。
第二天醒来十分口渴，吃藏面喝甜茶还是不过瘾。想吃水果了。终于在一巷子的尽头找着一家蔬菜店，我先问了最便宜的西红柿多少钱一斤。
“四块一斤。”
我在新疆用惯了公斤，一说斤我得反应一下，一斤四块，一公斤是八块！我勒个去，那么贵，这个季节新疆才两块一公斤好不好？
又问苹果。
“8块一斤。”
呃。。。拉萨的水果就是任性。。。一公斤十六～吃不起。我看那苹果的卖相，在阿克苏早市上也就是五块钱两三公斤的样子。
表妹他们劝我留在拉萨，拉萨是旅游城市，随便开个小店也能赚钱。我看他们干得风风火火，都有点心动了…………奈何我刚刚燃起的小火苗淋了一场雨，真待在拉萨就不能常常吃苹果吃葡萄了……
左思右想，为了苹果，为了葡萄，我还是回阿克苏吧。据说天天吃水果皮肤好，还能变白…………
王石登珠峰。在海拔很高的某个补给站，有队友给了他一个苹果，他拿着那个苹果十分感动：真是太珍贵了。后来他出差全国各地，但凡宾馆房间里有苹果，他都会拍一张特写发到网上。
我挺能理解的。苹果是多么美好的食物，我们能吃的时候一定要多吃。
我买苹果向来是五公斤起步，只要拎得下，越多越好。满满一大袋子放家里，坐在沙发上慢慢啃，嘎嘣嘎嘣一个接一个，哈哈，每吃一个就多白一分。
早上俩，中午俩，晚上俩，半夜俩。一天吃八个苹果，生活充满了滋味，未来充满了希望!
一圈水果吃下来，我觉得苹果是最实惠最温暖的品类。你看啊，香蕉，软不拉几的，还甜得很，香梨，水多，感觉没有肉，橘子，酸不溜秋，容易上火，西瓜，天冷容易胃凉，枣子，硬得很，吃多了肚子胀，核桃，据说可以补脑，但没什么味道，也没水分，荔枝，容易上火，火龙果，味淡…………只有苹果，水分多，果肉多，口感好，个头不大不小，冬天吃也不会肚子疼。尤其在火车上，拿苹果当饭吃真是再好不过了。
要不是曾经有一个性别模糊的小伙子天天跳《小苹果》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我一定有事没事唱小苹果呀，小苹果……
小时候家里很穷，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爹会买上一麻袋苹果，形态各异，我和我妹吃得很开心，咬一口，甜甜的，沙沙的。
我妹说：哥你回来吧！离那么远，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上淘宝运费都要多加钱！
我说：明明暑假你来阿克苏一趟，我带你四处转转，吃吃苹果，到时候你可能就不那么想了。
我妹：但愿。
我说：将来你们学校要是对口援疆的话，你报个名，来这边看看。
我妹倒是愿意得很。她长这么大，还没来过广袤的西部戈壁呢。
文|丁振 编|止水
第18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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