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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斂含蓄中,奔突著一萬條河流 ——讀海兵詩集《遠足:短歌或72個瞬間》

         

  內斂含蓄中,奔突著一萬條河流

——讀海兵詩集《遠足:短歌或72個瞬間》

陳小平   沈媛元

初識海兵,是在獅山的校園中,當他把一疊文稿交付到我手中的時候,那微弱而清晰堅定的聲音,讓我感受到了他的靦腆與自信。海兵為人平實低調,人如其文,他的詩作常常是對生活體驗詩化的表達,顯現出一種含蓄內斂的風格。初讀海兵的詩作,內心的情感或許不會有太大的起伏。但是當你五次、十次、甚至百次,反復閱讀欣賞他的詩作時,你就能感受到他噴薄而出的真摯的感情。每一首詩就像一條奔突著的河流,他在短歌或72個瞬間裡匯成一萬條河流,奔突出一次次遠足的印記。

一、奇崛深邃的語言之河

海兵的詩歌語言簡潔明瞭而不失畫面感,多用直白樸素的陳述句,行文自然流暢,表達準確精當,每每於內斂含蓄中蘊含奇崛深邃。如 《勿忘我》:“原野如靜寂的星空。那些隱秘的溫暖在血管中跳動。 /藍的鋒利的碎片。 /藍的如霧如煙的敲門聲。 //愛過你,像那些遍地開花的閃電 /每一點細碎的呻吟,都是觸及生命的 /承諾。 //愛過你,在每一個白天和夜晚 /我把不結果的時間埋藏在你必經的路上 /等你用腳碰一碰,那藍就碎了一地”,讀他的詩歌就像在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尋寶遊戲,他把寶藏埋藏在你必經的路上,等你用手指碰一碰,那驚喜就撲面而來。回環品味,詩意悠揚,餘音嫋嫋,不絕如縷。最為特別的是他常常創新性地使用動詞和名詞,這使得他的語言表達很有自己的風格。

(一)新奇的動詞

海兵的詩歌於內斂含蓄中所展現的奇崛深邃與豐富的想像力,很大程度上依託于一個個精心選取的動詞來得以展現,在這方面他獨樹一幟。在他的詩歌中,隨處可見的動詞好像插上了某種翅膀,在想像力的驅動下自由翱翔,使整個詩歌呈現出一種動態的美。“那些遠行的路出自心上”,“路”就開始“遠行”了;“柔軟的閃電 /劃過每一扇熄滅的窗戶”,“窗戶”就“熄滅”了;“敦煌每一顆飛翔或沉落的沙子”,“沙子”就時而“飛翔”時而“沉落”了;“流血的牆上有畫著圓圈的福字”,“牆上”就開始“流血”了。這些被詩化的動詞所修飾的名詞不由自主地一個個都活了起來,成為了關照詩人對某個特定狀態描繪需求的動態意象。更為難得的是,在“那些火的每一滴掙扎旁邊”一句中,詩人直接把動詞“掙扎”當作一個名詞來使用,傾注自己獨特的感情使之成為直接抒情的意象,這不得不說是詩人獨特審美表達取向的體現。他含蓄平靜地描述著正在急速變化著的事物,但是一個個動詞牽涉的情感世界又讓他的詩句成功突圍,形成了一種表面內斂,實則激蕩的詩意美:“像駕駛著這個正在下墜的星球”;“那余溫未散的足印,那些正在冷去的話語”;“前仆後繼地燃燒,她們一生只為牛馬”;“她開滿原野,她隨波逐流”……

不僅如此,他有意識地用動詞串聯兩個相同的意象,使詩歌于平實中見新奇。例如 “仿佛自己離開自己兩年了”這一句,不同的讀者能夠產生不同的理解,這種多元化的解讀是建立在讀者對“自己離開”、“離開自己”、“自己離開自己”不同的體驗和認識基礎之上,三者的區別與聯繫耐人尋味,詩意由此而出。與這種用法相類似的還有:“從來沒有過自己,如此刻被空洞抹去的空洞”;“人過四十要以雲為酒杯,每天愛一段回憶 /偶爾遠足。把青山帶給缺青山的人”;“作為倖存者我無法安置靈魂,肉體帶著多餘的 /寂寞----我們曾經為她託管生命,長與短 /都將分文不動,連這塵土也歸於塵土”等等。

(二)動態的名詞

在動詞、形容詞、副詞等所有詞類中,名詞是最不容易體現詩意的。然而,海兵動詞使用的精妙使得他詩歌中的名詞也有了一種動態美。首先,他善於運用動態名詞“閃電”、“河流”、“星光”、“漩渦”、“風霜”等,讀者一看到這些名詞頭腦中就會立刻顯現出與之有關的動態畫面:瞬間出現、瞬間消失、光亮刺眼的“閃電”;水流不息、充滿生命律動的“河流”……動態名詞自帶視覺、聽覺、觸覺等立體感官特徵,很容易調動讀者的想像力,這類名詞的使用本身就容易出新意。其次,在詩作中排列一個一個的名詞,使之組成一幅動態的意境圖。“十二個粟特人,七隻駱駝 /三堆低沉嗓子的篝火 /一把好胡琴”,詩人僅靠幾個簡單的意象就把胡人在絲綢之路上往來,途中休息娛樂的情景勾勒了出來,使我不禁聯想到被贊為“秋思之祖”的《天淨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兩首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並且,詩人長於將兩種意義相反的名詞放在一起,比如水火、動靜、晝夜、冷熱等。“河流一樣的火”;“四野靜寂,小小的篝火在學說話”;“愛過你,在每一個白天和夜晚”;“但亂雲清遠啊,一點閃爍的失血的 /鐵,從靜謐中砸向畫面的高處”;“此者如晝 /彼者如夜”;“那些火熱的石頭已開始積雪”。這些名詞或在反諷中,或在襯托中,或在對偶中,或在對比中形成一種動態的張力。

總的來說,他的語言於含蓄內斂中不乏陡峭、跌宕之感。他詩作中的每一個詞都好像是在為某種隱喻進行著鋪墊,這種隱喻恰好具有打動所有人心的能力。這表明海兵敏銳地抓住了人的共性與自然的特質,試圖與社會的現實形成一種衝擊力。他的作品奔突著一萬條河流,這往往使我們覺得就在這些平凡的詩句之後隱含著某些十分重要的東西,詩人自己也在不斷猶疑中渴望尋到在這表面平實的話語和生活背後能夠有某些真實的、有意義的東西存在。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正如海兵偶爾在詩歌中懷疑的那樣,背後或許什麼也沒有,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了,丟失在已逝的過去,正因如此,我們才應該倍加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就好像他在博客中寫到的那樣:“現在的詩歌寫作不僅不容易找到自己,相反還容易把自己寫丟。”

二、穿越時空的結構之河

海兵的詩歌在結構上經常充滿時間和空間的跳躍性,他擅長于利用極其豐富的想像力描繪出一種超越時空限制的場景,比如 “好農人也種蟋蟀當鬧鐘 /在大湖上養白雲,把一萬朵早熟的桃花 /嫁給城裡遲到的春天”;“每天被流星敲醒的露珠,在你到來之前 /王維被種在峭壁上,單于率領著螢火”;“羊啊鹿啊,在石頭的天空奔跑 /在太陽的長滿鬍鬚的面孔中奔跑 /在自己的影子中奔跑”;“大樹依次熄滅,草們屏住呼吸 / 怒江在洗天空,怒江 /在每一顆星星間搖搖晃晃”……他一邊遵循情感的邏輯,一邊在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中自由馳騁,使詩歌的整體意境得到極大的提升。正如 《壟上行·青杏》:

“原上滿是青杏的眼睛,在夜裡她會尖叫 /幸福的秦腔,像脫下肚兜的風 /把青杏摘下來,娶她回家,用蜜水封住她 / 撒嬌的嘴唇,青杏,青杏,五月麥黃,六月杏熟 /七月的枝頭上蹲著失敗的星子”,詩人有著一般人無法比擬的敏感與細膩,含蓄內斂,像是在湖面上輕輕推開的微微波瀾,水面之下卻暗湧著悲傷。我更願意把這首詩中的“青杏”理解為愛人,戀愛的甜蜜以及分離的痛苦都被詩人寫得絲絲入扣。正是詩人在結構上這種不拘時空的跳躍性,讓詩歌在非常有限的篇幅中容納異常豐富的意象,使讀者有著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在詩行間留下的空白,更能構築起使人耳目一新的詩歌意蘊,充分發揮作品的藝術性。

他的敘述順序顛倒錯置,靈活多變,顯示出明顯的不連貫性和跳躍性。在《天山偶遇》中他寫道:“祁連山以西,僅及人腰的雪線 /沁沁而出的月亮 /壓彎梭梭草破舊的包袱 //十二個粟特人,七隻駱駝 /三堆低沉嗓子的篝火 /一把好胡琴 //祁連山下有急急而過的李白 /銀衣雪劍 /仿佛從天上來”,這首穿越古今、天地、中西、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詩歌,就在他別具一格的構思中娓娓道來。同樣,《為一片湖水命名》這樣寫道:“在離霧霾20公里遠的地方 /有一滴桃花的淚水,我想叫它桃花潭 /水深三尺,旁邊住著種莊稼的汪倫 //我愛那水中居住的遊魚,食英擷玉 /小日子蕩漾。我愛那湖邊荷鋤而立的農婦 /她指著桑罵著槐,是所有城裡人和一畝 /蘿蔔的母親 //但這一汪湖水又分明是汪倫 /偷偷塞在我手上的月亮,月光如鏡 /吹奏著天空和大地的聲音”,詩人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束縛,打亂了生活原本的節奏和嚴謹的邏輯順序,巧妙地化用“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一句,故意省略詩中的過渡和連續,在非常自由的氛圍中創作,使古詩中的意象又有了新的形象。同樣的,在《6月20日雨夜夢見鄢家發》《從故鄉遠眺貢嘎山》等詩作中,也可見這種情感邏輯上合情合理,敘述順序上顛倒錯置的寫作方式。

他有相當一部分詩作的結尾都很有意思,例如有些詩是這樣結尾的:“我離開自己到日喀則尋找自己 /道路長長,片刻之間”;“那些蔚藍只在一滴鷹的鳴叫中安睡 /在河流舒展之地、眾草的故鄉 /今生未及之處”;“我的身體中一定只有一條河來自天上 /它穿過夜晚的所有篝火,讓每一段記憶的死亡 /綻放出芳香”。他嘗盡了人世風霜雨雪,經歷了心靈與情感的掙扎、衝撞、突圍,這些造就了他詩歌結尾的返璞歸真,他充分利用時空感,給讀者適當地留白,使讀者總以為還有點什麼沒有說完。這種含蓄內斂的結尾方式反而彰顯了他詩歌于平實中見奇崛的力量。“我聽到的聲音是山在呼吸 /日行千里,現在卻深陷在格爾木的月光中 /我又冷又亮”,在當今的很多作品,尤其是網路作品中,作者往往因擔心讀者不能夠理解作品而在創作過程中言務必盡,這樣就形成了所謂的“過實”,作品內容被塞得滿滿的,作品感覺很笨拙,不能夠給讀者留下比較充裕的想像空間,作品的藝術性和感染力被大大削減,讀者難以對作品產生共鳴。而海兵的這種結尾方式,常常以表示處在某種狀態的詞語來結尾,它以斷續表現連貫,以局部點撥整體,跨越時空,給讀者馳騁想像留下了開闊的領域。

三、自然真摯的感情之河

海兵和我一樣發自內心的喜愛與崇敬著詩歌,這使得我們都自覺的努力削減作品中所有不必要的文字,並希望借助文字的力量,使詩歌成為一種精美的抒情藝術。我喜歡他堅毅孤獨的呢喃:“那歸去的路全是歲月的暗傷”;也喜歡他快樂奔跑的歌唱:“春天 / 給它一季,夏天,就給它小小的一盅酒的時間”;更喜歡他落拓不羈的高呼:“人過四十要以雲為酒杯”。他的文字在情感的自然流淌中孕育而生,以少勝多,言淺意深,成為一種詩性的描畫。

他的詩歌感情真摯,但他有意識地避免直接觸及人物的內心情感,而是通過精心擷取的外部場景於無聲、不言中來揭示人物的生存狀態。就像《夜晚的落葉森林》裡面的“老父親”;《向晚的西夏王陵》裡面的“元昊”。在《念經的外婆》裡他是這樣寫“外婆”的:“目不識丁的外婆,手上沾著下午豬食的草屑 /破圍裙裡裹著一小把包穀,她撥柴揮鏟 /在川康高地的一小塊灶火中踱過安靜的一生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目不識丁的外婆偶爾微欠身體,又仿佛自言自語  /十米外的水田蛙鳴起伏  /百米外的山路燃起了篝火 /千米外大山靜寂,萬米外大河飄舞 /。。。。。。 /萬萬米的宇宙點著昏黃的燈光 /目力遠及,足不出戶”,詩人並沒有任何一個字提及對外婆的愛與思念,而是通過客觀描述淳樸善良的外婆一個又一個的生活場景,來抒發自己真摯的感情。

在他的詩歌中,也很少對筆下的人物或事物做直接的道德評判,而只是對他所選取的特定的社會現象進行準確精當的反映,來表現自己的價值取向。例如《成都的大慈寺》:“瘦小的大慈寺被擠在高樓中間 /流血的牆上有畫著圓圈的福字 /被幾萬雙手抓過的福字 /有時在霓虹中反射著寒光 //廟裡的老和尚念經、吃齋、敲鐘 /有時候也到旁邊寫字樓的幕牆上照照影子 /大慈寺門前的馬路寬闊,有12條公車 /指向東西南北 //住過玄奘的大慈寺,現在的後花園裡 /常常有肥壯的斑鳩踱步,圍牆上偶爾飛來蝴蝶 /也有香客打著傘繞過回廊 /消失在刺眼的玻璃中間”。這首詩更像是詩人對於即將消失的文物的一種文化自覺,同時,他也會去沒有仙女的仙女山,被月亮帶走的格爾木,躺著石頭的嘉峪關,他在這些詩歌中巧妙地揭示出一些發人深省的微妙的言外之意,其真正的意義並不在於詩歌中已經說了什麼,而是在於那些沒有被說出來的。

結語

海兵縱筆書寫、意氣自如的詩歌才能與其低調平實、含蓄內斂的為人風格給閱讀者帶來強烈印象和有力衝擊。他孜孜不倦地追尋著詩歌本身的真善美,那是觸動內心某個部位的不滅印象。他的詩歌在時間的遞增過程中,與讀者共同參與抒情。在不久的將來,他或許會將一萬條河流匯入同一片大海,從此在詩歌的汪洋中更為有力地自由奔突。


附錄:

幹海兵詩歌十二首

西海固的麻雀

據說西海固的沙坡在夏天是火盆

敢於在火中取栗的,只有沒長腳爪的麻雀

它常常用鐵錘一樣的腳踝在正午跳躍

在沸騰的砂礫中尋找迷失的種子

一隻憤怒的只有拳頭的小角色

它扣問大地的時間,超過了早已逃竄的農夫和

詩人。在正午的土豆田、胡麻地裡

麻雀用笨拙的行走挑戰著烈日

是唯一能踩著自己影子前行的獵人

在西海固,沒有腳爪的麻雀僅僅能

活過一個毫無詩意的夏天,它們在灼熱的砂礫上

奔波、遠望,對每一粒小小的收穫欣喜若狂

有人也看見過它們唯一的高蹈:在正午的天空

墜而下,以死亡回擊艱難的一生

夜晚的落葉森林

老父親說那每一片落葉都是有生命的

連綿起伏,鋪向幽暗的死亡之路

但此刻它們都抱緊自己的火,那些金黃的

河流一樣的火,不掙扎,連閃電的脈絡

都在每一個蟲洞和風霜中不知所蹤

一萬片葉子在等待夜晚的星空照亮

金黃的、火紅的,仿佛有一顆日漸純淨的內心

輕輕的一聲蟋蟀,或者寒號鳥落下的羽毛

都在把門打開。老父親用一根火柴把那扇門打開

落葉森林、四野靜寂,小小的篝火在學說話

它在夢中看見了背刀的銀狐了嗎

它在每一塊黃金上種過的月亮長出了翅膀嗎

夜晚的道路通向每一顆幽微的星辰,那跳動的火苗

在把落葉拉近、聚攏,手牽手

它在夢中撫摸到了落葉的面孔了嗎,那些被霜砸出的

血痕,那些已經平息的風雨的漩渦

老父親在守著黑暗中的那片森林,他端坐于落葉的汪洋

仿佛最後的船長。有一把小小的篝火陪他說話

那些花楸樹、黃櫨和銀杏也在說話。那些漲潮的落葉

那些揮舞著船票的小風。

所有……所有,都在說話,從天空縱身而下的

從火苗中飄搖起飛的,堅硬的柔軟的

圍繞著我滿面星光的父親,——這是今夜宇宙的中心

桑葉上的南充

多汁的唐朝,那些液體的絲綢

從果州扇形的馬蹄流淌開去

纖溪如紋的桑葉,在嘉陵起霧

在順慶結露,在南部把歲月的脈管

伸向隔著一條蠶的長安

在桑葉深處漂浮的土陶、青銅、

鏽跡斑斑的儺或者巫。時間每行一段

就會結一個鋒利的繭

繭,是一萬條阡和一萬條陌

採桑女在歷史的黃昏中飛翔,翅膀

劃動著巴和蜀的水聲。一個採桑女,一個

多汁的詩人。今夜萬涓騎上了嘉陵江的馬背

三千年的夢,剝繭抽絲

若爾蓋的星星傾盆而下

我等待的人沒來,等待我的人走了

露珠驅趕著草葉,秋蟲駕駛著波浪

那麼大的草原只有一個我

那麼大的夜晚只有一個我

這是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愛情還有著清晰的模樣,風在飛馳

若爾蓋的星星傾盆而下

那樣乾淨的夜晚只屬於星星和草原

屬於未被風吹走的人。那樣鋒利而易碎的鑽石

給地平線上遠去的背影

給夜色中飛翔的馬,給一隻不回家的螢火蟲

把那孤獨的燈籠給我,把那清寒的乾淨的等待

給我

若爾蓋的星星傾盆而下

落地為水,落地為風鈴,落地為唱歌的漣漪

你來不來大地都會寂寞,草原

波濤洶湧,而每一葉草安詳平靜

你來不來我都要呼喚你,現在,我瀕臨美和絕望的旋渦

若爾蓋的星星傾盆而下

車過烏鞘嶺憶故人

人過四十要行善,為兒孫積德

那些遠行的路出自心上

那些路邊的草叢和石頭埋著雷聲

你一個人夜晚飄過烏鞘嶺

像駕駛著這個正在下墜的星球

那些表面如大賢但又躁動不安的沙礫

借風能走到多遠?還有低矮的

駱駝刺,梭梭草

每天被流星敲醒的露珠,在你到來之前

王維被種在峭壁上,單于率領著螢火

敵人------此刻的敵人,我想要和解

我遠離你來到烏鞘嶺

是因為內心還在種植玫瑰、流水、劍的眼睛

我的鞋子說著妥協妥協

西出烏鞘嶺全是故人

人過四十要以雲為酒杯,每天愛一段回憶

偶爾遠足。把青山帶給缺青山的人

去敦煌

我的老外婆大字不識一個

信佛八十年。去年修成正果

我教她認的唵嘛呢叭咪吽

每日念誦萬次,至離世不解其意

她葬在川康邊地,如同草棵

六字真言隨火而去,我再未聽過

現在我一個人來到遙遠的敦煌

期望在人群中和她相逢,陌生人: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敦煌每一顆飛翔或沉落的沙子

唵嘛呢叭咪吽

在外婆墳前

三個月前,我帶著半歲的兒子

和你在秋天的田埂上有過一次對話

那時候莊稼收盡,地上是衰敗的雜草

你乾枯的雙腳仿佛漂浮在空中

你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話未說完,遠方的烏鴉此起彼伏

你有過一隻紫薯、玉米和小麥的船

現在沉入泥土,在川康邊地,小壩子的流水

從每一叢樹根中流過,像多年前

在麥地中飄蕩的少女

那麼多消瘦的炊煙,那麼多夜行的人

鞋釘濺起三月的雨,七月的風

一盞桐油燈蹣跚在溫暖的低處

我是你被風吹遠的一粒麥子,鄉村的水分

在每一條更遠更遠的路上流失

我帶著你的皮膚、血液、日漸松碎的骨頭

順水而去,找到陌生的親人

此刻,他們在打磨基因,找出你少女時

一夜未眠的鞋子

我其實知道,你早已離開這一堆新土

我們從此不再是親人。你將是開在路邊的

不再焦灼的花朵,你將是故鄉月滴下的

歡樂的露珠。我喃喃自語

只因為那冷去的田梗上,烏鴉

還未來得及銜去我們曾經重疊的腳印

日喀則

現在,我偶爾想起日喀則

仿佛自己離開自己兩年了

那些火熱的石頭已開始積雪

每個人的流星從廟宇的尖頂上

眨著眼,看著自己

那些暮光中失散的狗

離開了人群,它們因此變得乾淨

在通往北邊的山地,青稞

成為自己的母親,我看見的

雲朵和小溪,每一縷幸福和苦惱的

波紋,都有一條道路

而那些空,將由一隻往生的鷹

在秘密的飛翔中圓滿

我離開你到日喀則尋找你

沿著每一個泥濘的夜晚

像露珠和風的信徒,在空無一人的

經幡中,聆聽回音

我離開自己到日喀則尋找自己

道路長長,片刻之間

嘉峪關

嘉峪關外躺著一塊石頭

一大片石頭,它們在夜晚映照著

沒有人的天空

一塊石頭醉在西域的疾風中

生銹的箭簇叮叮作響

生銹的人啊

長著美人痣的胭脂

你只是,所有迷路男人

失散的女兒

那些遊蕩著駱駝刺和笈芨草的

戈壁,那些不再呻吟的城門

今夜,也將有一個失散的

女兒

嘉峪關外躺著一塊石頭

一大片石頭,它們在夜晚映照著夜晚

彗星

陌生人從東到西

那是可以呼喊的名字

溫暖的露珠

那是鋒利的飛翔

省略號

陽光枯死的海

陌生人,與生活擦肩而過

那是只屬於自己的黑和幸福

戛然而逝,隨風生長

從東到西

每一個夜晚,在天空

耕作傷痛的痛

睡眠中的一小點睡眠

------我只用寂靜獨自照明

喧囂中閃身而過

成都的大慈寺

瘦小的大慈寺被擠在高樓中間

流血的牆上有畫著圓圈的福字

被幾萬雙手抓過的福字

有時在霓虹中反射著寒光

廟裡的老和尚念經、吃齋、敲鐘

有時候也到旁邊寫字樓的幕牆上照照影子

大慈寺門前的馬路寬闊,有12條公車

指向東西南北

住過玄奘的大慈寺,現在的後花園裡

常常有肥壯的斑鳩踱步,圍牆上偶爾飛來蝴蝶

也有香客打著傘繞過回廊

消失在刺眼的玻璃中間

隴上行·青杏

原上滿是青杏的眼睛,在夜裡她會尖叫

幸福的秦腔,像脫下肚兜的風

把青杏摘下來,娶她回家,用蜜水封住她

撒嬌的嘴唇,青杏,青杏,五月麥黃,六月杏熟

七月的枝頭上蹲著失敗的星子



作者簡介:

幹海兵,筆名冰竹。197163日出生於四川滎經。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四川省直機關青聯委員。曾任《華西都市報》編輯、記者,《星星》詩刊編輯、編輯部副主任。1989起在全國各報刊發表作品400餘件(首),其中近80件(首)被收入《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詩歌精選》、《中國年度詩歌精選》等專業選本。出版有詩集、合集《夜比夢更遠》、《青衣這方土》、《遠足:短歌或72個瞬間》等。詩歌作品曾獲第六屆四川文學獎及《詩刊》、《詩歌報》、《飛天》等徵文獎。


干海兵近照


作者简介:

陳小平,筆名野岸,1963年元旦生。四川省作協會員,詩歌學會會員,寫作學會會員。四川師大文學院秘術系主任,《四川詩歌》副主編,四川高達公司董事長,出版詩集《傾聽微笑》《雪的聲音》,散文集《對岸的我》。有詩入選《中國百家愛情詩選》 《四川文學作品集》 《中國2008年度詩選》等。在《當代文壇》《短篇小說》 《四川師大學報》等核心期刊發表詩論十餘篇。



作者照片

  沈媛元,女,九十年代出生。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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