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起在东艺上演的8小时舞台剧《如梦之梦》，连日来发酵成城中文化盛事。不仅因为许晴、李宇春、金士杰、胡歌、孙强等明星和艺术家联袂登台的机会难得，还因为该剧是华语戏剧翘楚赖声川导演的“巅峰之作”。赖声川是怎么构思这么一个故事里套故事的戏剧，并保证其“一次成型”的？11日，新民艺谭邀请了赖声川和著名编剧史航做客文新报业大厦，在对谈中透露了该剧的缘起，基于艺术家如何抓取生活的纤维。
新民艺谭由新民晚报、新民渠道传媒主办，新民晚报文化新闻部和副刊部，新民周刊、新民网、新民社区报全程支持，并得到文新集团成长基金资助。当天，新民晚报总编辑陈启伟致开幕辞，副总编辑朱大建等出席。
现撷取对谈精华，围绕《如梦之梦》的成因，让更多的读者分享如下。
朱光
赖声川：这出戏的灵感来自非常多琐碎的地方。首先，1990年我在意大利罗马看文艺复兴的画展，看到一幅“画中画”。这个画家画了一个摆放名画的仓库，因而在巨幅画面中又画了很多其他画。当时，我在笔记本上把这幅画翻译成戏剧的语言：在一个故事里有人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有人说了一个故事。当时，我想把这句话作为新戏的题目。很长哦，写海报的话都不知道怎么放！
后来，我和太太去英国旅行的时候多了5天时间，于是就去订了一个法国城堡的3天行程。这个城堡就是剧中提到的城堡。我们参观时发现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湖。接着，我在起居室里看到一幅男性的肖像，下面有个小铜牌说是法国驻意大利大使亨利，1860-1900，活到40岁而已。于是，我问了自己很多如果。如果他是驻中国大使，如果他在任职期间认识了一位中国女人，如果再把她带回城堡，那么20世纪初的中国女人站在我这个位置看这面湖，是什么样的文化冲击？再如果她还活着，我今天可以看到她，访问她，她会告诉我什么故事？此时，我歪头一看柜台，仿佛看到她了——你可以说我神经病哦，我们做创作的人就这样子。然后，我再看湖面，好像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子。此时，我太太拍拍我肩膀说，吃饭了，就这样子，暂时没多想。
吃完饭，在房间打开电视一看，发现台湾地震了。那天是1999年9月21日。我们立刻打包就准备回家去。过了两周恢复正常，我回台北艺术大学上课。原先只准备招12个学生，结果来了60个。我的个性是，好吧，那就一起做一出新剧吧。
10月，英国发生一个惨烈的车祸，两辆火车对撞。当天《国际先锋论坛报》说死了80多个人。过了10天，报纸修正了车祸的死亡人数，却是向下修正为60多人。部分人在车祸发生后并没有回家，也没有报平安，反而还出走了，其中还有人出了国。他们就这样从人生的中途离席了。我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经历了这么大的车祸，什么样的人会这样一走了之，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副德性？所以《如梦之梦》中有很多时候在讨论人生在什么时候可以一笔勾销，一切重来？是不是金钱的债、感情的债，就可以都没有了？一周后，我又看到这张报上发现原因不明的发烧——越来越多的病人生病发烧不会退，然后死掉，死亡证明书上写“死因不明”。这是个什么时代?
11月底，我去印度菩提迦叶，上飞机前随手抓了本《西藏生死书》，一开始还有点后悔干嘛带了本看过的书。不过，人很奇怪，看过的书再重看时会发现，有一页我之前好像没有看过。正好我看到的那一页就是说一个医师第一天上班，死了很多病人。他就去跟作者说，其中有一个老先生拉着医师的手看着他问，你认为上帝会宽恕我吗？菜鸟医生心里还在想说：我怎么知道。结果老先生就走了。医师心里非常难过，因为在老先生生命最后都没有办法帮助他，在他最需要信心的时候，说不出口“上帝会宽恕你的”。他跑去问同事，同事都说你第一天，做久了就好了。他心里很愤怒，什么叫做久了就好了，是不是做久了就麻木了，可以不管病人感觉？我是不是也要变成没法关心病人的机器？作者告诉他，在病人濒死时握着他的手，请病人讲他的故事。因为在生命的末端，人说出来的故事是有结构，有智慧的，你可以帮助他理出他自己的人生。
我一看到这句话，我之前看过的就突然蹦到面前，联系起来，形成一部作品。创作很微妙，和你每天看什么和想什么有关。如果只是关心今天晚上吃什么，电视里看什么，你是没有办法创作的。创作就是去追究每一个可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史航：在微博上每天都有这种现象——把自己的账号注销，重新再开一个新的账号。他就是觉得自己露了怯，他就再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出现。经常会有人把自己格式化的冲动，但是真的有人这样去做了，我们就会觉得特别诧异。所以《如梦之梦》中我看到那么多的线头。就像造纸术，把破渔网、树叶等各种的东西放在一起，最后得到纸浆。其实，我们是在搜取各种纤维，在戏里面就是因和果的纤维。我们可以把各种奇怪的纤维都放过，等到第三天就不奇怪了，前提是你在第二天不去回味它。如果忍不住，还保持敏感就会有线头，所以当我们写不出东西，其实是因为我们放过了很多生活的纤维。
读者提问
1.如何形成个人与主流不同的戏剧表达手法？
赖声川：艺术创作更注重不断发现自己，在学校学的技术是非常重要的。别人常常说我是大师艺术家，我说我是一个工匠。观众看到的导演好像是在现场挥洒一下，戏就出来了。其实不然，我们必须非常细腻地处理好在舞台上呈现的每一秒钟，演员说的一句话，走的每一个步子，都是我们在控制。这些秒数加起来才是一分钟,这些分钟加起来才是一小时，这8个小时加起来才是整出戏。
一个艺术家在乎什么，他才会去表现什么，就是他个人风格的展现。把握生活中的点滴，发现自己在乎什么，再去实践它。
2.如何发掘自己的美学观？
赖声川：我的美学观就是丢掉观念，没有观念，抛开既定的想法，但并不表示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前提是你的工艺技术是否到达那个水准。剧本写出来可以演多少时间，对于时间的拿捏和节奏的掌握是很重要的。所谓的黄金比例、所谓的好看，是有它的道理的，要多看。
3.戏剧性是如何融入到《如梦之梦》的8小时中的？
赖声川：《宝岛一村》在北京首演的时候，有人问我怎么做到把自己抽掉的。换句话说，你看《宝岛一村》不会想到赖声川三个字。现在更多的作品在看的时候会不停地被提醒是谁的作品，他要跟我说什么，而且说的话必须很牛。而我的作品是所有的角色和故事要和你说话，话不一定很牛，但效果却超过其他。很多人问我《如梦之梦》这个戏什么意思，我想说没意思，你一定不能接受我这个回答。我想说的就是，只是让角色把故事说给你听就好。
（周嘉琪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