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母亲是最清浅甘甜的河水，伴随我成长的每个脚印，小时候即使坐在父亲自行车后架上，心却飞向母亲热气腾腾的午饭。离家上学后，每打电话一张嘴就叫妈。倘若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声音，二秒沉默后务必结束通话。

        母亲从医，工作忙碌。但每天都按时给我梳小辫，哪天母亲出诊了，父亲就胡乱给我扎起来，每每那时，我便会懊恼一上午。六一节参加花环队游行，老师让穿白衬衫，红裙子，夜晚我已进入梦乡依稀可听到母亲的缝纫机踏踏转动，第二天醒来，枕边就看到叠放整齐的衣服。逢课间休息，老师们便拉我去办公室仔细端详我红底白格百褶裙。我就在心里无比自豪。

       那个年纪也贪玩。父亲下班见我玩的正起劲，自行车还没打稳就问：“写字没？”眼看母亲饭已蒸熟马上出锅，就谎报军情。父亲一脸凝重走到桌前，打开砚台，里面是干的。于是人家开锅吃饭，我只能含着泪写完。那个年纪不懂感恩，只道怕是我真如他们所言是从大门外半道上用箩筐捡回来的。

       离家上学后，父亲每次都用大纸箱捎来洁白的宣纸，我认为练字无他，只有这纸，还豪气干云，分于同学。后来才知道那是大师用来出作品不可任意挥霍的。但父亲对此从未有过只言片语，不断送来满足供应。我还是想念母亲，因为母亲送来的是衣物食品。步行三里到邮局一打电话只问我妈呢，父亲说出去了，便说声：哦，就这样吧。看不到电话那头父亲的脸色，也没想过他想不想我。

       参加工作后，便有人介绍对象，父亲阻拦说她还小呢，再等几年不迟。哪知那段时间里父亲几乎掉光了头发，母亲说他整夜的睡不着。后来母亲说，得知我分娩顺利，母子平安，他又久久捧着我小时候的相片，喃喃自语“这么快！这么快！”

       女儿还在襁褓，吃饭时父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母亲只管让我吃饱睡好。觉得母亲照顾我，父亲只是奉了母亲命令而已。每顿饭时，父亲就只有那一个动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有时孩子痴痴地盯着姥爷的嘴，父亲被盯的不好意思了，就用筷子蘸菜汁喂喂那个小嘴，眯着眼看她砸吧砸吧，有时再蘸一滴酒，眯着眼看她皱着眉头砸吧小嘴，父亲就笑得很有成就感。

        转眼女儿上高一了。父亲还一如既往奉了母亲之命在我下班时送来饭菜，照例不多言语，放下就走，有时顺便眊一眼桌子上的字，边下楼边嘟囔着越写越退步！他说的是真的，工作生活所累，很难取得真进步，他虽然不写但眼光极其尖辣，哪天进步，哪天又退步，说得极准。所以我觉得他送饭是捎带。

       今天逢双休日，又去了父母家，一进大门，就看到父亲在雨中房檐下转来转去，这几天拆了西房正重盖，才打好根基，父亲还是瘦，怎样的生活还是不能把他养胖。妈去了姨姨家给外甥输液，我趴在窗台上手托腮帮，望着天空时晴时阴，雨一会就停了。父亲又出去房檐下转了一圈，他也盼望房子马上就盖好吧。他又进来，我们总是少了说的。我在等妈回来。父亲说友人老婆去世了。我很诧异，因为他是我的恩人。我说，还小吧，可惜。父亲说都六十九了，和他同岁。啊，我又惊讶。说，您都六十九了？父亲说是。

       过了一会，妈回来了。屋子里就有了大嗓门，吵吵了一会，我得去看牙，就告别父母。母亲每次都在大门外一直目送。

       我步行走在街道上，脑子里都是父母的岁数。不知道不觉得父亲都六十九了。想想我还从没给他做过一顿饭，洗过一次衣，甚至没给他过过一次生日。父亲总是在我工作二十多年来按母亲的吩咐给我把饭菜送来，每次我倒腾完家具要洗时，站着等着回家的父亲就说，别洗了，你哪会洗呢？

       工作二十多年来，父母还是把我当作年幼无知的小孩，母亲说买衣服的事尽量她看吧，我买不了，实际上我也没时间去逛。总是母亲说啥好，我就穿啥，少了挑剔。阑尾炎肚子疼，躺在父母床上，母亲给输液，父亲见我疼的咧嘴哼哼，就掐我手部合谷穴很长时间，直到我不龇牙咧嘴。父亲原懂中医，小时候见奶奶生病他针灸。

       现在还是习惯身体有恙先给父母打电话，却不知父母年纪大了，真的老了。临走，我又看到整齐的台阶，窗前一树李子花洁白无瑕，阶前一畦月季已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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