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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论红楼梦的女性形象

                                  试论红楼梦的女性形象

【摘要】

《红楼梦》是一部穿越时空的巨著。它所塑造出的一批具有鲜明性格的人物形象,以不同的性格类型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人物画廊。林黛玉和薛宝钗就是其中代表了两种文化价值取向的典型:一个钟灵毓秀、冷傲清高、光芒毕露,是悲剧时代里的叛逆女性;一个知书达礼、随分从时、抱拙守愚,是铜臭花香间的封建淑女。本文的任务即深入探讨其主要性格及其背景、各自的爱情观以及作者赋予的超出角色本身的社会象征意义。

【关键词】 女性形象、性格背景、爱情观、象征意义

 


【正文】

拙作之初,开宗明义。笔者认为,在《红楼梦》(以下简称“本书”)形形色色的四百四十八个人物中,曹雪芹(以下简称“作者”)特意塑造出一组截然相反的女性形象:一种是以林黛玉为代表的反封建传统礼教的女性,一种则是以薛宝钗为表率的封建传统礼教的女性。就黛玉、宝钗而言:一个是世外仙姝,空灵出尘;一个为山中高士,积极入世。一个是表面时时在意,尖酸刻薄,实则善良重情,全无心机;一个为表面浑然不觉,大方贤良,实则处处留心,随机应变。一个对宝玉的感情是明争,直取宝玉之心;一个则为暗斗,采用迂回策略,始得而终失。两人不同的性格特征与价值取向,在特定的环境与背景下产生了必然的命运走向,演出了世界文学史上惊天地、泣鬼神,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本文将围绕她们说开去——

一、一组典型 泾渭分明——试析她们的主要性格及其背景

林黛玉,是曹雪芹把封建文人所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艺术经验加以调动所完成的一个全新、全美的艺术形象。她的性格中凝聚着中华民族文化种种富有魅力的特征以及历代优秀知识分子所追求的高尚精神境界,赢得了世间多少赞美的诗句和同情的泪水!薛宝钗,则是一个议题常新、经久不衰、极具生命力的艺术形象,她不断唤起人们审美观念的更新,显示出“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艺术魅力。我感叹:她们信奉相反、性格迥异、归宿不同,但命运却同样令人扼腕叹息。我以为:残酷的封建制度固然是造成这一悲剧的主要原因,而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也是造成各自不同结局的重要因素。 

(一)风露清愁说黛玉

曹雪芹特别善于调动所有艺术手段来刻划人物,特别在林黛玉身上,笔者认为倾注了更多的偏爱和心血: 

第一,从形象塑造上来看,本书第三回黛玉一出场,曹雪芹就给了我们一个“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惊喜。作者先借凤姐的口提醒读者:“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用“标致”二字来为下面工笔描写黛玉形象作铺垫;然后,浓墨重彩推出最具表现力的“宝黛初会”中那段对黛玉的特写:“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寥寥数笔,便把一个倾国倾城、多愁善感的潇湘仙子的娇媚形象活脱脱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笔者这里要强调的是,在黛玉天生丽质、才貌双全的描绘中,曹雪芹展示了黛玉的美与众不同的个性:一是多愁,二是多病。                               

第二,从环境设计上看,笔者以为,作者先从潇湘馆脱俗清幽的环境入笔,突显其主人天生风雅的性格,烘托了黛玉“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雅意境,让她超脱世间所有平庸凡俗,像仙子一样寄居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中,写诗、弹琴、看书、品茶或逗弄鹦鹉。用刘姥姥的话来说:“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本书第四十回),无怪乎宝玉称她是位“神仙似的妹妹”(本书第三回)。

第三,从气质描写上看,曹雪芹毫不吝啬地把大观园中“文魁”的桂冠给了林黛玉,使得这个本来就娇柔可爱的才女形象愈加光芒四射。笔者纵览全书,总觉得黛玉的一篇篇绝美诗词都洋溢着不凡才气,而在“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的第二十七回中,更把她那种浪漫唯美的文人性格发挥极致。笔者发现,她欣赏李白、杜甫、陶潜等人诗句中那种朴素自然、淡而天成的清风雅韵,并把它兼收并蓄成自己的风格。请听,一句“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便以哀怨纤细、低徊雅丽的风格而技压群芳,一举夺冠。笔者细细品来,她诗中所蕴含的那种淡淡哀愁、凄凄悲苦,又不知赚走读者多少眼泪,这大概也是宝玉情魂独寄黛玉的一个重要原因吧!笔者需要指出,林黛玉的才气是一种自然的流露、一种独有的情韵。之所以那首脍炙人口的《葬花词》能催人泪下、感人肺腑,这完全是她在自诉衷肠,哀曲世间;在用自己滴血的心吐露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和对自己身世的哀叹;当然,这也是她高洁本质、飘然超群的表白。不仅如此,黛玉对琴、棋、书、画都造诣匪浅。她的韵曲琴词,韵清意长,让宝玉、妙玉听得如痴如醉,暗自垂泪,其中所蕴含的才气便不言而喻了。     

第四,从性格刻划上来看,首先,笔者认为曹雪芹在本书中很明白地告诉我们,林黛玉是一个感情纤细而丰富的人。这些可以从很多日常小事中体现出来。如潇湘馆屋檐有一窝燕子,她嘱咐雪雁说:“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这一“放”一“倚”中,足见她视燕如其人,恐燕成仃伶!  其次,林黛玉独特的病态美,反映在性格上便是多愁善感。本书载,有一种风俗,剪断风筝就能放掉晦气,而唯独黛玉不肯将风筝撒手而去。她说:“这一放虽有趣,只是不忍。”这是她自己觉得就像断线风筝一样,漂泊无助,孤独甚苦,故不忍风筝遭受同一厄运而已!书中此类见物思悲、咏景伤感的描写甚多。即使些微之事,都可以触动她万般情思、无尽遐想。再次,我以为,黛玉的任性执拗来自于一种人格的尊严。她似乎不懂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帮助自己,反而处处刻薄别人。她固守秉性,爱说就说,爱恼就恼,不怕得罪任何人。她的灵心慧舌,却容易给读者造成了气量狭小、尖酸刻薄的感觉,为此在书中生出了不少波澜。

笔者有个观点,认为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林黛玉的自尊实际上是对自己境遇的感伤和对环境的戒备。林如海死后,她便成了一叶浮萍,寄人篱下。在贾府最高统治者贾母眼中黛玉始终还是外人,地位并不高,处世自然艰难。如,宝黛都患重病,凤姐献计冲喜,贾母道:“自然是先给宝玉娶了亲,然后给林丫头说人家,再没有先是外人后是自己的”。所以,在此环境中,黛玉的清高、洁静、自尊、敏感的性格,实际上是一种维护自我人格、与周围自私冷漠排外的环境抗争的武器,这便是我们有时觉得她狭隘多疑的缘由。

(二)艳冠群芳论宝钗

与凋零身世的林黛玉截然不同,薛宝钗出生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陵皇商家庭。虽住贾府,但以薛家雄厚实力,在经济上完全可以不必依赖他人。我认为,这就使得她表现出与生于书香世家的黛玉截然不同的基本性格:天生的商人重利思想、注重现实的性格与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加之其母薛姨妈不仅是上位者王夫人的亲姊妹,更是掌权者王熙凤的亲姑母,因此她的地位更高于黛玉。也正是由于这样的背景,使薛宝钗在为人处世方面,胜过黛玉许多:她随和端庄,容易相处,一副十足大家闺秀的模样;为人宽厚,思虑周到;行事大方,知书达理;善于观察,洞明世事,对待上者、权士和长辈更是能投其所好。这些特点,为她在贾府中赢得许多的掌声与赞赏。

薛宝钗的容貌是非常美的:“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竟使得心心念念只牵挂黛玉的宝玉也曾为之动情(二十八回)。需要指出的是,薛宝钗的美中还有着一种超众出俗的朴素美,“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色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觉奢华。”这对于一个豪富家庭的小姐来说,也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薛宝钗出身于书香世家。在道德教育上,有着封建社会最完备的读书经历,封建时代女孩子的启蒙教科书与各类经史子集,均融会贯通;诗词歌赋,博收广才。她懂得音乐、药理,尤其绘画方面简直可称得上行家:她的一大段“构图理论”,至今仍被不少丹青高手视为至论。如果说黛玉是“诗的专家”,而宝钗则可称得上“杂学专家”,是唯一得到贾政青睐的人。她识得史湘云不知的冷字,她懂得宝玉不懂的《山门 》;同黛玉谈禅时,能说出五祖弘忍传六祖慧能的佛典来;与史湘云论诗时,她认为“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辞就不俗了”,并说:“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三十七回)她还赞扬王安石和欧阳修的《咏昭君诗》 是“各出己见不与人同”, 提出“善翻古人之意”的主张(六十回)。她的这些艺术见解,有着尚清新、主独创、反对形式主义和公式主义的意味。

薛宝钗受封建传统文化熏陶颇深,最终目的是想以“贤孝才德”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这是封建女子的最高出路,也指导着她道德观的形成。曹雪芹用大量笔墨写了她的人情练达、善解人意,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当然,这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好品质;加之,宝钗从小留心家计,比别的女孩多一份运筹谋划、理财治家的本领。而且,薛宝钗性格上的得意之处在于:想要做到八面玲珑,仅仅有心是不够的,还必须凭借自身的机敏灵动,加强对世事人情的洞察了解,在交往时不仅要明确对方是怎样一个人,还要明确对方当时的精神状态、情绪特征、心理需求,使自己言行进入对方的“预期视野”,并且做到自然大方,不使别人为之反感。她因为随分顺从和机敏灵动而深得贾母喜爱,竟要亲自出资替她过生日。她讨好贾母同王熙凤不同。熙凤在讨好贾母时往往惹得旁人不满.甚至引起邢、王二夫人这类高层的不快,而薛宝钗则面面俱到,这也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才能够使得她在这样一个“乌眼鸡般的环境里,生活的如鱼得水。”

    行文至此,笔者自然要强调,在宝钗的“会做人”中,必然有着虚伪和丑恶的内涵,这是由其生于斯、长于斯的阶级实质所决定的。如:金钏儿投井后,她竟称颂王夫人“是慈善人”,说金钏儿或许是“失了脚’,也未可知多赏几两银子,就尽了主仆之情了(好一个主仆之情!她的剥削阶级的本来面目,只不过不像薛蟠表现得那么凶恶,而是隐藏在“温婉贤淑”的大家风度后面罢了);宝玉挨打后她及时送去丸药,减轻其肌肤之痛,实惠地得到公子的好感;她抓住对其十分警觉的黛玉病中倍感孤伶的机会,送去几两燕窝,就在安慰开导中轻而易举地换取了对方赤诚之心。最能体现其善于避嫌远祸、明哲保身是抄检大观园后她就借口搬出去住了,此后便从不多言,“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噫兮!她的这种“独善其身”的处世哲学,难道不是封建思想的熏炙并深入到血液和灵魂的必然吗?

二、一根红线 “木石”、“金玉”——略论她们的爱情观

宝黛的爱情悲剧,是贯穿《红楼梦》全文的一根红线。虽然曹雪芹没有把这个悲剧写完,但在其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所见十二支曲中《终身误》里面,就点出了其不幸结局:“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这样结局的形成,我认为是有其创作背景的。曹雪芹一直鞭挞以前爱情小说“千部共出一套”,最多是些“偷玉窃香”、“暗约私奔”,“并不曾将儿女真情发泄一二”。所以,他大胆革新,另辟蹊径,采用“先内后外、先下后上、先基础后效果”的创作思路和“逐步深入、引人入彀、层层剥笋、波澜曲折”的写作方法,把这根主线表达、烘托、渲染、深化得笔酣墨畅、跌宕有味。

鲁迅说:“愤怒出诗人”。我们研读林诗便不难看出,在黛玉的诗中始终表现出一种对人世的恐惧和讥讽、对贾府的愤怒和抗争。极端痛苦中,她唯一聊以自慰甚至籍以生存的只有木石前盟的爱情生命,所以她把整颗心都用在爱情的维系上。金玉良缘之说,成为她心中始终无法解开的死结,而这又关系其整个命运,她必须从一而终甚至以死抗争。因此,“木石”、“金玉”的对抗,可以:在形式上,表现为一个来自情海爱天的“木石前盟”与一个人工苦心营造的“金玉姻缘”的对立;在实质上,却不仅仅是其在争夺宝玉的感情,而是反映了要宝玉在封建社会制度的制约环境中走什么路、做什么人的问题。                                          

(一)世外仙姝寂寞林:林黛玉的成败

1、爱情之树,“扎根原在破崖中”。宝黛之间的爱情几乎是从他们初次相识时就已开始,用宝玉当时的话来说就是:“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象是久别重逢的一般”(第三回)。正当宝黛亲密关系已与别的姊妹不同时,“不想今日忽然来了一个品格端方、容貌丰美”的薛宝钗,而“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所以,当黛玉看见宝钗以“养生之道”劝宝玉不要饮冷酒而宝玉言听计从时,便顿生嫉妒,且借题发挥,讥刺二人。黛玉“小心眼”的开始,却拉开了宝黛爱情的序幕。“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大概除了在第十九回“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曾出现“乐融融”的场景外,宝黛很少有不口角的。传统意识和偌大权势强加给他们的“金玉良缘”,始终困扰着这对生活在贾府破巢中的爱鸟,不断引起种种矛盾并派生出大大小小的风波来,让他们永远不得安宁。

2、感情之深,“历尽沧桑不改容。”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荣国府中,希望能保持一片纯真玉洁之心的黛玉,并不认为宝玉给自己的太少,只是认为宝玉给别人的太多了。她生怕别人会突然夺走宝玉所给予她的那一份爱,而时常陷入因警惕而引起的痛苦之中。因此,当宝玉受《西厢记》启发要引用其中的曲词来试探黛玉的内心世界时,黛玉指责宝玉说:“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说这些混帐话欺负我!”宝黛之间开始出现了内心与形迹、思维与表达之间相矛盾的痛苦,正如第三十四回所言:“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这正是在严酷的封建礼教下人性被扭曲的表现。笔者通读全书,情感跌宕起伏,时常潸然泪下:宝黛爱情被社会环境压抑着、包围着,他们只能拥有无声的渴望,而又不能直接地表达。这种感情的折磨,必然表现为过敏的猜疑和无休止的争吵。“痴情女情重愈斟情”,最终爆发了本书第二十九回中的大冲突,以至于宝玉砸玉,两人都受到了极严重创伤。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叹、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彼此都产生了对自己的悔恨和对对方的怜恤之情。在经历此次大争吵后,他们的关系更推进了一步,在饱尝爱情酸甜苦辣的同时,却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恋爱的高潮期。

3、真情之至,“人生难得一知己。”宝玉在《红楼梦》中的思想性格是在不断发展的。他杂学旁收,思索人生,在悲惨现实教育下,经过黛玉的不断感化,对爱情的态度越来越严肃、感情越来越专一、意念也越来越坚强。究其原因,我认为其中有二:一是秦可卿姐弟的死,使宝玉认识到爱情原有腐朽与纯洁之分,从中领悟到恋爱自由同封建婚姻的对立关系;二是宝钗、袭人之流的百般规劝,也促其反思猛醒,使他意识到自己与她们之间原来横着一条不可逾越的思想鸿沟。所以,终于知道了黛玉从不劝他去“立身扬名”的原由,并且在灵魂深处把黛玉视为真正的知己和情感的归宿。在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中,宝黛之间的一番表白,使黛玉“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出”。这时,前嫌尽释,云开月朗,宝黛之间就再也没有口角了。经历了“金玉良缘”的冲击和考验,宝黛爱情更加稳固坚定。

笔者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黛玉所追求的是一种“心灵的爱恋”,是一个在思想和个性上与她无比契合的人。也正因为这一点,她过于单纯和天真,恃才傲物,容易忽视客观现实生活,无视传统势力和世俗人心的围剿,这是她重要的悲剧成因。从这点上来说,黛玉只能是个失败者——她是封建社会的战败者,是悲剧的女主角之一。然而,黛玉率直纯真的性格,却在“木石”与“金玉”的爱的角逐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尽管她的生命被葬送在可爱与清纯之中,但她却以最珍贵的真情,赢得了宝玉的心,从而成为这场壮烈的爱情冲突中的赢家,从这点上来说,黛玉又是爱情和道义上的胜利者。                                   

(二)山中高士晶莹雪:薛宝钗的得失。

 依笔者之见,相比于黛玉的“心灵之爱”而言,宝钗的爱只能是一种“功利之求”。为什么呢?

首先,从背景和动机上来讲,宝钗原本是为了要应选才女方与母兄入京投奔贾府的。严格地讲,宝玉并不是她理想中的丈夫,她理想中的意中人应该是能光宗耀祖、有所作为的。但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是大地主、大官僚、大商人三位一体的大剥削集团,他们之间“皆连络有亲”,互相扶持遮掩。若贾薛联姻,则双方有利,可以用联姻来挽救行将衰败的局面。所以,贾府统治者及元妃都选中了思想上从礼守节、又有着经济后盾的宝钗做宝二奶奶。宝钗当然也很清楚宝黛间的感情并不是她能取代的,但凤姐不也有个贾琏这样没用丈夫,但仍以她在贾府中的地位一样呼风唤雨吗?这样的例子何尝不让宝钗心动?加之,宝玉在贾府中是贾母和王夫人这两个权力核心人物心目中的一块宝贝,虽然她已无法入宫,但至少也要爬上“宝二奶奶”这个位子——这才是她对“金玉良缘”的兴趣所在。

其次,宝钗对宝玉的追求,自然与单纯率直的黛玉有着形式与内涵的不同。她始终把握着现实,适应着社会的法则,竭力以“礼”与“理”克制自己,把这份感情深藏着,从而表现得十分含蓄隐晦。宝钗常找宝玉聊天以便联络感情,但其举止又要合乎礼节、合乎修养,以在同宝玉接触过程中,好展示自己“女子以贞静为主”、“四德兼备”的形象;她还时时要宝玉把功名放在心上,并一直劝戒宝玉读书明理。在元妃省亲宝玉奉谕作诗时,宝钗提醒宝玉诗中要避开元春不喜欢的“绿玉”一词而改用“绿蜡”的典故,以顺遂贵妃的心意。这岂止是在学识上点化宝玉,简直是在教他怎么做人、怎么为臣的绝窍了。

再者,在信仰和操守上,宝钗也有着典型的个性。她忠实信奉封建正统思想,并严格按照其所规定的那些道德规范来要求和约束自己。在她身上表现出封建主义自身的虚伪,并决定了其性格中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比如,在爱情上,她虽然对宝黛的亲密耿耿于怀,却认定“金玉良缘”之说是命中注定、成事在天,故而装做看不见。她所恪守的“贞静”,即自己以礼自守,而惟恐有非礼之念、越轨之行,所以时时以理智压服感情、以礼义节制感情,以致产生了许多表里不一的矛盾。在她看来,女儿家婚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不可有任何私心杂念;否则,就是不贞、不重,这正是宝钗所深深引以为耻的。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云轩”中,宝钗听见宝玉在梦中喊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前缘”时,不觉怔住了,方知宝玉并不爱她。此后,她在行迹上更为谨慎,更不露任何私情。她的这种贞静操守,从礼合节,与黛玉形成鲜明对比,更得贾母等人欢心。 

最后,可以从教化和结果上来论证:由于宝钗受到严格而完备的封建教育,不免染有封建的虚伪性和市侩性。这种道德修养与城府内涵,使她表现出一种冷漠、冷酷和自私。当金钏投井、三姐饮剑、湘莲出家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发生时,她的表现异常冷静和理智。她只考虑现实中的人和事,很少有正义和激情。这种冷酷无情的性格与宝玉的多情和好事,是完全对立的。宝钗最初之所以吸引宝玉,仅在于她的容貌。当宝玉逐渐成长成熟后,便认定黛玉是红颜知己,于是与宝钗分道扬镳。当宝钗劝戒宝玉“立身扬名”、走仕途之道时,却被宝玉骂作“钓名沽誉”、“禄鬼国贼”。所以,虽然宝钗当了宝二奶奶,终于得到其想得,但宝玉却毫无兴趣。宝钗虽然得到婚姻却得不到爱情,纵然婚后是如何善待宝玉,但最终宝玉仍然以绝望而出家,这也是对宝钗金锁上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最大的讽刺。 

三、一个主题个性解放——刍议她们的社会象征意义

这里笔者需要声明,林黛玉与薛宝钗不仅不同性格、不同志趣,而且也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德标准和生活道路。在薛宝钗身上,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伦理人格精神的表现;而在林黛玉身上,我们看到更多的则是对自主人格的极力维护,对个性解放的执着追求。我以为,作为表现曹雪芹思想与情感的载体,这一组典型形象在小说中具有具体和抽象的双重意义:在小说的情节发展中,她们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而在作品的整体构思中,她们又具有各自不同的象征意义。这种象征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两个贵族少女自身的地位、遭遇和命运,具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思想上的普遍性和共同性,体现着作者对人类社会制度、人生目的以及典型形象存在方式等高层次的思考与选择。

(一)林黛玉:追求独立人格理想化的典型

在《 红楼梦》中,能够被主人公贾宝玉在精神上引为知己的,唯黛王而已!笔者曾凭心而论,林黛玉在其所处的时代,并不是什么深刻的思想家,也不是一个有意识的造反者。她只是崇尚自然,追求个性得到尊重、发展乃至解放;她厌恶封建势力的围城及其中一切虚伪的东西;她的良知使得与她所生活的封建环境格格不入。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她才会和宝玉产生心灵上的共鸣、形成认识上的同一、达到精神上的默契、实现感情上的融合。在贾府礼教森严的险恶环境中,他们没有屈从、没有逢迎,更没有把灵魂交出来任人宰割,而是恣情任性,我行我素。一言以蔽之,他们不仅是恋爱上的叛逆者,而且还是叛逆者的恋爱。唯独有此,曹雪芹笔下的那个“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爱流眼泪、爱使小性子”的林黛玉,才能成为千古万人所钟爱的不朽的艺术典型。

   笔者拜读本书,发现林黛玉初到贾府时,还能记着母亲的教诲,处处小心谨慎做人,但曾几何时,就“本性难移”——依旧爱说就说,爱恼就恼。至于“该不该得罪、能不能得罪谁”等这些问题,她似乎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以为,对于贾府上下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以她的聪明灵性未必看不出,只是不屑于卷入其中罢了。诶!她给人留下的只是“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印象和“尖刻”、“刀子嘴”的名声而已!所幸的是,现实终于使她从感性继而理性地认识到了环境的险恶和人性的残忍。可以说,虽然在物质上她仍然享受着主子的待遇,但是她的心却异常孤独。笔者至此需要特别指出,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的孤独,决不是古代小说中常见的少女伤春的孤独,而是一种生命意义的孤独、人性的孤独。请听——“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葬花词》中所表现的深沉感叹,正是她独特个体的存在与其生存环境严重脱节或对立的结果。笔者此处要提醒,这同古人所谓“贤者孤恃自伤”,屈子所谓“终危独以离异兮”、“幽独处乎山中”,陈子昂所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等等,都是互震共鸣,异曲同工,只不过到了曹雪芹笔下,这种孤独之感则染上了更为浓郁的悲伤色彩而已!

    笔者完全可以断言,林黛玉这一形象具有一种难以替代的独特的典型表现形式。上升到历史的高度,在《红楼梦》中,无论是她的恣情任性、孤高自傲,还是她的内心化、情感化的生存方式,以及环绕着这一形象的浓郁的艺术氛围,都不仅是一种纯粹的个人的气质和特点,而凝聚成为一种超越形象自身的文化精神。我认为甚至可以说,林黛玉这一形象中独特的审美价值,不仅在于她是封建时代名门闺秀悲剧命运的历史缩影,而且也是中国古代优秀文人所热衷的个体内心自觉与自主人格精神相统一的写照。从本质上讲,林黛玉这一成功、独特的艺术形象,是古代志士仁人如屈原、陶潜、李白等追求个性解放精神的继续;而她那种内心化、情感化的生存方式,更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了相当一部分中国古代优秀文人共同的心灵历程。历史如烟如水,笔者由衷感叹——是啊,包括林黛玉在内的那些在现实生活中难以用自身力量同世俗社会抗衡、较量,而又不肯丧失良知、放弃理想的人们,正是通过内心化、情感化的途径,在漫漫的历史长夜、在现实与理想的夹缝中生存、呐喊与奋斗!这里我还要说明的是,如果说林黛玉以其自身独特生存方式的选择,完成了她对自主人格的追求;那么通过林黛玉这一典型形象的塑造,曹雪芹也完成了他本人对自主人格理想的追求,完成了他对人的生存方式的肯定与选择。

(二)薛宝钗:奉行伦理人格现实化的代表

    正如笔者前文已及,在薛宝钗身上,无论是她的自甘淡泊、宽以待人、善解人意,还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退为进、可退可进,都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会做人”。但是,她所表现出的这些为人处世之道,已经远远不是封建正统规范所能概括的。应该说,她这一典型自身的复杂性,在于她凝聚着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同时,这一形象的塑造,也是作者对现实人生的深刻分析总结和概括升化的结果。

笔者认为,在一定社会形态中生活的一定人群,都有其生存的意识形态的“土壤”,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社会规范、伦理道德的影响和约束。传统教育力量之强大,以至于人们只有与其相适应,才能被社会所承认和接受。封建社会对女子则提出了更严格的要求,其一举一动都有严格的规范,使得许多女子都在这种严格的禁锢中终其一生。薛宝钗的成长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合乎当时社会规范的。从本书第四十二回中我们就可得知:她从小“也是个淘气的”、“够人缠的”、“都怕看正经书”的人,偷背大人看了许多诸如《西厢》 、《 琵琶》 以及《 元人百种》等“杂书”,后经大人“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移回性情”。因此可见,宝钗之所以成为一个举止得体、事事周到的封建淑女,是受到强制的、完备的封建道德教育后,才逐渐被纳入封建道德轨道并成为其信守者的。如果没有强大的传统伦理道德规范教育,她也有可能变成另一个林黛玉式的追求个性自由的女性。

笔者不难发现,在薛宝钗这一人物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精神气质和生存方式,正是儒家传统的伦理人格所要求的内容,其模式是一个以“仁”为核心、以礼为规范的独特的结构体系。而其中的“仁”,讲的正是如何处理人际之间的关系;其中的个体修养,乃是整个社会安定和谐最根本的保证。只有达到个人的“诚意”、“正心”、“修身”,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不难看出,薛宝钗性格中的安分守己、随份从缘,识大局、顾大体的特点,以及为人处事中的理智、冷静和自觉协调人际关系的才能,正是儒家伦理人格的具体化、市俗化的体现,也是薛宝钗自觉追求儒家伦理人格的必然结果。因此,笔者断言,薛宝钗这一形象的独特价值,就在于她是以一种感性的、多维的方式实践了伦理人格,同时也就具备了这种伦理人格的全部复杂性。

 如果说,“会做人”并自觉地以儒家伦理原则协调人际关系,还仅仅只是薛宝钗这一典型人物表象层次特点的话;那么,这一形象最本质的特征,则是对现实社会中伦理原则的自觉认同。我以为,对于传统的伦理原则、现实社会的秩序以及现存的人际关系,薛宝钗都不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而是一个积极主动的认同者。本来,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然而,当自然人性与伦理原则发生冲突时,她总是自觉地依附原则而压抑感情,这就是她的生活准则。长期的封建正统教育和家庭环境的熏陶,已经使抽象的伦理原则变为这个贵族少女的自觉行动,而使她逐渐失去了一个少女的天真、稚气和单纯。青春的热情正在她的身上萎缩,而退却为一种与其年龄极不对称的成年人的稳重和世故。

至此,笔者亮出观点——薛宝钗这一形象的社会象征意义在于,在她身上所体现的伦理人格精神,正是中国封建社会传统和正统的生存方式。在这一形象的塑造中,凝聚着作者对现实生活冷峻的审视和深刻的反思。

凡此种种,概而言之:以薛宝钗为代表的伦理人格的存在,具有儒家文化实践理性的鲜明色彩,是群体意识的产物;以林黛玉为代表的自主人格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古代独立人格理想的传统,是个体意识的产物。当然,在这两个人物身上,也必然寄托着曹雪芹对现实世界的探索和对理想世界的追求。

 

宏篇巨制的《红楼梦》,是一部充满着诗意与悲哀、青春与深情的交响乐,本文所阐述的两个女性艺术典型,则是其中最强、最靓的音符。她们以古今中外所罕见的艺术力量,描绘了丰富复杂、天然浑成的封建社会生活画面,揭示了封建制度的丑恶腐败和虚伪残酷,歌颂了爱情的美丽与伟大!让我们在那个社会黑沉沉的夜空,看到了点点星光;在贾府这样阴森森的壁垒,闻到了缕缕花香……从中领略到中华民族文化的深刻内涵和巨大魅力!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

2、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三联书店,1983年第1版

3、孔子:《伦语*颜渊》、《伦语*子路》 

4、李受珉:《封建淑女的理想与世俗化》,红楼梦学刊,2001年

5、张爱玲:《红楼梦魇》,皇冠出版社,1983年出版

 

注:文首图片来自网络,谢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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