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天儿！谁拿竹竿子把天给捅漏了！”老路嘟哝着，雨从前天夜里到现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隔着窗户伸头看看院子角落羊圈里的那群羊。那羊群也好像有默契一下子全站起来把头伸出栅栏直直地看着屋里的人影。连下这几天雨，储存的干青草早吃完了。断顿儿有几天多了，实在不行等雨不疾的时候就赶上山，哪怕就在村头路边呢，好歹吃几嘴也比这饿着强啊，再这么饿着羊该掉膘了。今年生羊掉价厉害，年前还七元八角一斤呢，到这夏天反而便宜了，才六元三角。真捉摸不透这城里人，按说这时节正是吃烤羊肉串的时候。一只羊别多算六七十斤总有吧，这一掉价一只羊少卖百十块呢，还不算喂养了半年的功夫钱。院里这四十多只羊可是儿子上学的保障啊。
想起儿子，老路脸上堆起了笑容，眼睛也开始放光。儿子这脑瓜不随自己，随他妈！学习好，每次考试都能得个奖状回来。前两天才参加完高考，按儿子班主任的说法，就老路儿子这学习成绩考个全国重点大学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儿。剩下的事儿就是等通知书到手带上学费进城报到了。想到学费老路咂了一下牙花子，眼里的光突然有些暗淡了。山区陡坡地承包十亩地，夏麦满打满算才收了三千斤！估计能卖个两千多元，也不能全卖了呀，还有一家大小的口粮呢。
老路又不由自主地把目光伸出窗外看看天，雨还是老样子时疾时缓。老路无奈地摇摇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在嘴边抿了一下，掏出打火机点上，使劲儿嘬了一口，让烟雾在鼻与口之间打了一个旋儿又狠狠地喷了出来。媳妇去村头李婶家串门儿还不回来，该商量一下儿子上学的事了。眼瞅着孩子大学通知就快下来了，干啥事得有个计划！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好像是李主任吧。对！就是他呢，没错。
李主任这人不赖，要不是前几年农闲时去铁路干临时工还没机缘认识人家呢。要说那也是个大领导，据身边的铁路师傅讲科级干部相当于县里的局长，乡里的乡长呢。可人家在铁路施工时和大家一样，防护背心一穿甩开膀子流大汗。那洋镐轮得风生水起仿佛就不知道累。几十米的钢轨一声吆喝，大家伙儿扛起钢轨齐刷刷地开步走。他走在长长的队列前面劳动号子喊得震天响。五十来岁的人了干活儿就像小伙子，待人也热情诚恳。
提起这事老路的思绪一下漂到了十年前。老路在铁路干临时工刚有一个多月吧，晚上正赶天窗点抢修线路。突然接到老婆打来的电话，刚上学的儿子突然肚子疼，疼得小脸煞白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村里赤脚医生初步诊断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施工场地在这老山背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大半夜的咋往回赶啊？赶回去也只能开自己没棚没盖的三轮车去几十里地外的医院了。这寒冬腊月的，孩子病那么重不冻个好歹啊？到医院还有命！这可咋办啊？老路急得手足无措，三十多岁的汉子直戳戳站在那儿直掉眼泪啊！
“老路！咱们车间领导碰了一下头，把你的情况也汇报上级领导了。安排你坐咱们紧急救援车接上孩子赶紧去医院。这钱你先拿着赶紧给孩子治病。”
“我带着钱呢。”老路推托着，嗓子哽咽了：“李主任，我该咋谢你们啊！”
“人命关天！人命关天你懂吗？赶紧拿上钱去医院，还在这儿磨叽啥啊！”李主任几乎是吼出来的。“赶紧上车走人！”
老路的儿子被推出手术室，主治医生一边叮嘱老路注意事项一边感叹：“多亏送来及时，阑尾和其他肠道都有些局部黏连了，再晚一会就会出人命啊。”
老路收回思绪，又伸出头看看天，雨若有若无了。老路起身摘下墙上的雨披和草帽向羊圈走去。
雨后的山坡上饿极了的羊群撒开了欢儿。老路就喜欢在这个山坡上放羊，不只是草长得厚实，主要还能看到当年自己参与修建的那条铁路。每当长长的列车从山那边转过来都会拉响响亮的汽笛，听着就那么舒坦。老路就像检阅部队的首长把目光伸得远远的，看着列车从远处开来再进入脚下山坡这个隧道穿山而过。老路思忖着：咱咋说也算半个铁路人吧，再说人家铁路人还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呢。
老路不时甩个鞭响，召唤一下走远的羊儿。泥土都被雨水泡松软了，脚踩在石块上就会打滑，顺着山坡滚下去。山区就这样，经不住下雨：雨大了就形成山洪，下久了又会造成滑坡。
雨又下起来了。不时夹杂着滚滚的雷声。铁道线上有两个人身穿橙色防护雨衣的铁路工人师傅顺着钢轨在巡查线路，一会儿低下头看看轨枕，一会又蹲下来脸贴着钢轨观察钢轨上平面有没有起伏。
铁路职工不容易呀！老路感叹着。冬天清积雪，夏天搬滑坡滚石，在这山峦起伏的地方越是恶劣天气越要不停地巡视。钢轨上要是有一个不起眼儿的石子赶巧了都能让火车出轨。老路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据要求，但是他知道铁道线误差可是按毫米计算的，别说将就，就是差一点都不行。看着人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老路又抬头看看越来越密集的雨滴。空中一个炸雷打在隧道上边的石壁上，让他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恓惶。
该回去了，这小半天儿羊儿也吃得差不多了，别再让自己个儿着了凉，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儿，老路开始招呼漫散在山坡上的羊群。
咋线路上隐约像有几个灰白的东西啊？难道是自己的羊跑上了铁道？再仔细看看，我的老天呀，是石头，几块从山坡刚刚滑落的石头！肯定是刚才被炸雷击中的岩壁掉落的，恰好落在了线路中间。老路心里不由一惊：“坏了，要出大事了！”丢下羊群拼命向落石的地方跑去。几块大石头横梗在线路中间，老路使劲儿推了推纹丝不动，看看周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不及时清理这大石头列车开过了，还不出轨颠覆啊！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啊！这可咋办啊？
老路的心狂跳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时，远处一列火车拉着响亮的汽笛轰轰隆隆开过来。不行，必须拦停列车！老路顾不得犹豫顺着铁路向来车方向跑去。刚才雨还只是淅沥地下着，现在却下得更疾了。冰凉的雨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脸庞，老路边跑边伸手擦拭一下脸，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路基上坑洼不平，不时就会来个大趔趄。老路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不停地挥舞着：“快停车！师傅快停车！前面线路出故障啦！”草帽不知何时掉了，裤管也被路边的灌木丛扯开了。
近了，更近了！列车呼啸着由远及近疾速驶来。人命关天啊！列车要是出了轨就会出人命啊！老路纵身跨到了线路中央，一边打出了紧急制动手势，一边继续朝着火车奔跑着。200米、100米、80米，近了，更近了。老路清楚地看到一列满载旅客的列车正快速向自己驶来。难道火车司机没有看到吗？这可要了老命了！老路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奔跑的双腿也开始颤抖，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让人听得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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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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