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甘本
译｜蓝江
摘自｜《皮诺曹》
匹诺曹
上帝啊，我是一头背负神秘的驴子，但我不打算再背负它们了!
——阿里斯托芬《蛙》
今天笑得最好的人，也会笑到最后。
——尼采《偶像的黄昏》
序幕：天堂（或地狱）
我正在看卡洛·基奥斯特里（Carlo Chiostri）绘制的本波拉德出版社出版（佛罗伦萨，1911年）的《匹诺曹》，该书第六章以如下的宿命论式话语开场：“这的确是地狱（inferno）中一个糟糕的夜晚”。曼加内利在他的评论中说，“在我所浏览的三个版本中的两个版本读到：'这确实是一个糟糕的冬夜（nottataccia d’inverno）’”，他得出结论说，这个版本中的“在地狱”（即将inverno错写成inferno）是一个拼写错误，“这个错误很明显，但难以看出来”。他漫不经心地补充说：“原始文本很多新奇之处；除此之外，它还为我们提供了匹诺曹诞生的时期”。
我不知道是否有有这个神奇的木偶文本的评笺本，但我快速浏览我手头的版本，似乎证命了 “地狱”的说法。1881年版出版的“儿童新闻”（Giornale dei bambini）的合订本，其中首次出版了《木偶奇遇记》（la storia del burattino），毫无疑问，在这个版本中写道（第1年，第5期，第66页--日期为8月4日，因此是在夏天，第一期于7月7日出版）：“这是一个可怕的地狱之夜”（Perl'appunto era una nottetaacciad'inferno），这个版本当然不太著名，无论如何，“地狱”的说法在文辞上比 “冬夜”更好。
如果这是原来的版本，我们不知道皮诺曹的出生日期，但我们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地狱。这个月大概是——但不一定是——冬天，因为它在下雪（“当雪停了”，我们读到匹诺曹在胳膊下夹着他的阿贝达里奥离开房子时），但这个季节是在地狱。此外，这位精明的评论家刚刚为记录出生日期的愿望牺牲了语文学，他毫不迟疑地将“地狱般的拼写错误”与威胁木偶的火焰相提并论：由于他来自“森林”，“他与植物都害怕一个有时会突然爆发且会吞噬一切灾难：火灾”。这是一个典型的地狱元素，但作者科洛迪——他知道“发生在匹诺曹身上的，最重要也致命的东西……发生在黑暗（tenebris）中的东西”，八年后，他发表了一篇论地狱的精妙论文——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将其与冥王哈迪斯（l’Ade）联系起来。
曼加内利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这个错字实际上是“在冬天”。他自己观察到，皮诺曹在告诉杰佩托发生的事情时，使用的表达与所谓的原始版本完全一样：“'这是一个地狱般的夜晚’，皮诺曹十分仓促地开始，用一句话解释并重复了之前的误印（或许是大家已经适应了误印的可能性）”。即使他在语文学上完全亵渎——但在其他领域，我们不能将曼加内利的思想视为亵渎——他肯定不可能误读这些证据，即通过“重复”的误印，证明了匹诺曹的这句话是假的。
因此，后来的版本如此热衷于不惜一切代价在文本中加入一个错字，将“地狱”改写为“冬天”，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我们看一下曼加内利如何尽可能避免对《木偶奇遇记》给出任何深奥的解读，就会很快明白这一点。“冬天”是一个日历日期，“地狱”充满了象征性的意义和寓意。
左拉（E. Zolla）是深奥解读的典范，据他说，科洛迪的书见证了“一种几乎无法容忍的深奥"，其根源需要“在科洛迪所属的'共济会’（cerchiamassonica）文化中寻找”。蓝发仙女当然是伊西斯，“她是伟大的调解人，代表整个动物世界，或者说代表动物和人之间的区别”。“匹诺曹中托斯卡纳方言的简单明了——作者继续说——源于科洛迪正在传递一个深奥的真理，并且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就像他对一个孩子说的那样。正是一个正在谈论难以启齿的事情的人的克制，产生了这种特殊的语言，在科洛迪和在阿普莱厄斯（Apuleio）身上。”匹诺曹这个名字，就像书中所有的原子弹一样，有一个神秘的含义：“在拉丁语中，匹诺曹是指一块松树。对异教徒来说，它是常青树，不畏惧冬天的死亡。卢奇诺罗（Lucignolo）是萤火虫（Luciferomiserello），在文本的范围内，它属于前启蒙者，而猫和狐狸是莱格巴（Legbà）和舒（Shù），非洲神话中的伟大人物，在伏都教（Vudù）中也有。
那时候人们读书，19世纪末的美国有很多关于伏都教的书籍。一些海外的共济会员可能告诉过科洛迪。旅馆的生活非常奇怪，它是秘密的，充满了奇遇。科洛迪发明的所有情节、人物和动物实际上都是古老的象征：“死亡和出生的原型几乎无处不在，而且总是以鲸鱼腹中的吞食或驴子的痛苦或绿蛇的象征性形式回归，绿蛇让人恐惧，但有重生的秘密。绿蛇是转化和重生的真正守护者。它是一个古老的象征。它出现在克劳迪恩（Claudiano）身上，象征着自然洞穴中的永恒，也象征着等待那些希望摆脱限制和桎梏、获得重生的人所面对的所有恐怖。事实上。匹诺曹正具有这些特质，科洛迪让他的木偶在他不得不打扮成看门狗的时候宣布：“我可以再重生一次”。因此，匹诺曹无法逃脱海难、渔夫身上的火、鸽子或精神飞行期间的空气等考验。我认为，匹诺曹的每一个篇章都可以回溯到那个神奇的炼金术师的图像世界里。譬如谷仓里的猫头鹰的领地。
那是人们通向永恒智慧道路上经过的王国，正如炼金术师昆拉特（Khunrath）在的《永恒智慧之场所》（Amphitheatrumaeternae sapientiae）一书中的漫画中告诉我们的那样。还有猫和狐狸的领地，即科洛迪所谓的“福地”（ampobenedetto）或“奇迹之地”（campo dei miracoli）。你可以在《无字之书》（Mutus liber）中找到它，而这本书是法国炼金术的代表作。
在木偶的故事的解读中，他们强调了复兴了古代入会仪式的原型：“木偶和驴子是同一原型的类似版本：为战胜纯粹的自然和机械条件而斗争。一个是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使用的，另一个是阿普莱厄斯出于同一目的而使用。而科洛迪同时使用了两者。胜利的驯服! 科洛迪指出，为了实现它，人们必须放弃对人类体制的所有信仰，将自己完全从正义和乌托邦的幻想中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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