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散文」赵岚｜年关

作家新干线

年关

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年就这样隆重登场了。

年三十的下午，隔着窗玻璃放眼望去，空荡荡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马路两旁的商铺少了往日的喧闹繁华，紧闭的卷闸门上一幅幅红彤彤的春联争先恐后地涌入枫的视线，这倒提醒她还没贴春联，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吆喝两个娃过来搭把手。娃习惯了爸爸的缺失，懂事地替妈妈分担家务。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某些家务事上，枫渐渐由主角变成了配角。她只管在春联背面贴透明胶带，未成年的女儿踩着凳子踮着脚尖，努力把春联横批贴上，儿子在下面指挥：“姐姐，往左一点，再高一点……OK！完美！”女儿用稚嫩的双肩努力和妈妈共同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枫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晚上，儿子不耐烦地嘟囔着：“妈妈，明明饭都做好了，为啥不让吃？难不成是等爸爸吗？我长这么大，就没见爸爸在家吃过一顿年夜饭。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我和姐姐都饿死了，快开饭吧！吃完饭我还要和小伙伴去放炮唻。”女儿在边上随声附和：“就是就是，这么多年爸爸就没有在家吃过一顿年夜饭，他会在哪儿呢？这个时候饭店还开门吗？”孩子不经意的话如同一根针无情地扎在她的心上，好像要挑开那层不可言说的面纱。万家团圆的时刻，她孩子的爸爸——林会在哪儿呢？难不成……她不敢往下想。

娟的家里，女儿小心翼翼地扶着爸爸踩的凳子，仰起小脸，满心欢喜地望着爸爸，娟拿着背面贴好透明胶带的春联，笑吟吟地递到男主人的手里，并在一旁指挥着……其乐融融的场景，煞是让人羡慕。一切收拾妥当，她家的年夜饭正式开席，满满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一家三口开心地围坐在一起，味蕾在各种美味的滋润下幸福地跳跃，在男主人幽默的调侃中，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时不时飘出窗外。酒足饭饱之后，男主人边穿外衣，边对女儿说：“宝宝，爸爸该走了，拜拜！”女儿一惊，眼里噙着泪水，央求着：“爸爸，为什么你总是看店，我长这么大，你就没有陪我和妈妈过过一个年，今年就不能破个例吗？”女儿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和娟的心上，让他们措手不及。娟连忙接过话茬：“宝宝，爸爸店里晚上没人看门，他不能不去，你长大了，理解一下爸爸，好吗？”男主人拍拍女儿的肩膀，愧疚地望了她们娘俩一眼，就扭头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阖家团圆之时，依旧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们多么渴望能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女儿忍不住吐槽：“妈妈，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爸爸一到过节就不在家，最可气的是，在公众场合，他很少和我们相跟，有一次我叫他，他竟然装作没听见……”娟一时语塞，迟疑了一会，很快又强作镇定地搪塞女儿：“宝宝，不要多想，爸爸要挣钱养家，肯定就没时间陪我们。”虽然明知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除此之外，她再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可怜的她，明明内心早已泪流成河，为了女儿，还必须装得云淡风轻。

灯火通明的街头，一个幽灵一样的男人开着车，游走在宽阔的道路上，焦躁不安的情绪从他紧锁的双眉流露出来，由他出演的上一场戏刚刚谢幕，下一场戏早已翘首以盼他出场。他感觉好累好累，到达目的地，他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坐在车里，朝自己脸上一顿狂扇，随后把头埋到方向盘上嚎啕大哭，很久很久，然后掏出一支烟，在吐着的烟圈里，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若干年前，罂粟花般的恋情，呱呱坠地的私生女……他多想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冷酷的现实把幻想击个粉碎。纸里包不住火，他不敢想象万一妻子、孩子们、周围的人知道真相，他该怎么去面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过年对他来说就像是过关。他硬着头皮缓缓下车，两条腿不听使唤地往家走。

随着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林回来了，他若无其事地换鞋，脱去外套，坐到沙发上，主动和孩子们套近乎，但是孩子们并不买他的账，都离他远远的，他自讨没趣，独自磕着瓜子，盯着电视屏幕，期望精彩的春晚节目能掩饰尴尬。枫强压住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在厨房收拾碗筷，她不想问林是否吃过晚饭，她习惯用无声的反抗捍卫自己的尊严。

这么多年，林从没有为此解释过，哪怕是一句善意的谎言，起码能平复她焦躁的内心。这是她心里的梗，要强的她不想主动提及，只能把悲伤生生咽下，内心的苦痛在疯狂折磨着她。

春晚的欢歌笑语不断充斥着娟的耳朵，她虽然人坐在沙发上陪着女儿看电视，心早已飞到那个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的地方，想象着她所谓的丈夫此刻会在干什么。她不想自寻烦恼，可不听使唤的脑神经就像被牢牢焊在那儿，想拽都拽不断，让她不得不经受这个虐心过程。一时的鬼迷心窍，一时的草率决定，毁了她和女儿一生的幸福。她不敢想象，万一真相浮出水面，她该怎么去自圆其说，女儿会理解她吗？多少个除夕夜里，在悔恨的泪水中，只能默默咽下自己亲手酿下的苦果。

一晚上的辗转反侧。吃过早饭，两个娃迫不及待去找小伙伴了。家里只剩枫和林，她决定和他谈谈。她哽咽着说：“为什么每年都是这样？年三十了，都放假了，你还不着家，到底是在忙什么？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如果不想过，你就明说，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平时伶牙俐齿的林哑口无言，一把揽过枫，低声下气地说：“老婆，你不要胡思乱想，啥事也没有，我可从来没有想过离婚，我真的是有事。我在外面冲锋陷阵，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安心守好咱的大后方就是了……”这一番话触动了枫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单纯善良的她刹那间仿佛感觉生活明明很正常，是自己在自寻烦恼，一场即将开始的暴风骤雨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戛然而止。林看着枫情绪稍有缓和，小心脏好像坐了一次过山车，他长出一口气。吃过午饭，感觉一切又恢复正常，林就心安理得地又消失了。

幸福就这样转瞬即逝，枫的心重又跌入谷底，周而复始的焦躁如潮水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