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孙凯
后人看秦国历史的时候，最常发的感慨就是：如果秦始皇死后，天下不是交到无道昏君胡亥、而是交到长子扶苏手中，那么历史肯定会改写，秦朝的统治必能延续更长时间。
出现在历史记载上的这兄弟俩：一个是刚毅勇武仁爱、信任人而又善于激励士人的忠臣孝子；一个是愚蠢贪婪、篡权窃位又断送了江山社稷的昏君。秦亡于胡亥，是铁板订钉的事实。
但其实换一个思路看，把亡秦的责任重新排序，胡亥顶多排到第五位。赵高在密谋助胡亥窃位时，向丞相李斯讲了一大通胡亥的优点，说“他慈悲仁爱，诚实厚道，轻视钱财，尊重士人，心里聪明但不善言辞，竭尽礼节尊重贤士”，这些评价都并不为过。骨子里，胡亥确是个养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的无社会经验的老实孩子。
这么一个老实的傻孩子，实实在在是一张白纸，碰上好机遇，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碰上歹毒人，可涂抹出最恐怖丑陋的画面。
这么说吧，秦国灭亡的第一责任人，当然是秦始皇本人。且不说他治国方略上的隐患，单看直接的技术失误，就让人揪心：他常把那样一个巨大的帝国的司令部，载在一串马车上，满天下游荡。同时不立太子，在首都无人监国。在六国刚刚平定、各种隐患都可能爆发的时候，如此行事的确过分托大了些。
▲ 秦始皇
事实上，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是完全可能被刺客所刺、或被突如其来的什么群体性暴力事件一下子端掉的。他曾向东巡游到了阳武博狼沙时遭遇刺客，被惊吓了一场。追捕刺客，没有抓获，就命令全国大索、也就是大肆搜查了10天。
在他死的那年，有使者从关东来，经过华阴一个叫平舒的地方时，有人拿着璧玉拦住使者说：“替我送给滈池君。”又说：“今年祖龙死去。”然后忽然不见了。使者汇报了这个情况后，秦始皇很长时间沉默无语，后来说：“山野的鬼怪只不过知道一年之内的事情。”退朝后又说：“‘今年祖龙死’，说的难道是我吗？”《史记·秦始皇本记》。
就是说，他已经预感到会有生命危险了，却仍不做任何政权交接的准备，仍然四处游荡。直到自己确实快不行了，才给扶苏发了一道诏书，诏书上竟然也丝毫不提及立储、继位之事，只是说“把军队交给蒙恬，赶快到咸阳参加葬礼，然后安葬。”而且连这样重要的诏书也不催促、叮嘱着立即发出，其自负、无责任感、贪恋权利的程度可见一斑。由此给太监赵高留下了巨大的操作空间。
第二责任人当为扶苏。作为秦始皇的长子，也是最受重视、地位最高、担负责任最重、介入军政事务最多的公子，你爹在外游荡，你在外监军，六国平定不久，任何危机都可能爆发，所以你应该时时提心吊胆担忧天下才是。可这哥儿们和父亲意见不合，挨了点批评，就索性撒手，和他爹治起气来。
当赵高、李斯、胡亥伪造了一份秦始皇赐给他的诏书，令他和将军蒙恬一同自杀，把军队交给副将王离时，他当即就哭了起来，然后二话不说，进入内室就要自杀。
蒙恬劝他说：“皇上在外，没有立下太子，派我带领30万大军守卫边疆，让你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只有一个使者来，您就立刻自杀，怎能知道其中没有虚假呢？希望您再请示一下，有了回答之后再死也不晚。”
这话劝得有理有据，可扶苏说：“父亲命儿子死去，还要请示什么！”立刻自杀而死。使者回去一汇报，胡亥、李斯、赵高都非常高兴。是啊，碰上这么个愣小子，怎么能不高兴呢？如果扶苏不死，以扶苏的威信和合法性，如果起而抗伪诏不受，赵高的阴谋是不能得逞的。
在扶苏死后，蒙恬在被迫自杀前还说：“从我的祖先到后代子孙，为秦国累积大功，建立威信，已经三代了。如今我带兵30多万，即使是我被囚禁，但是，我的势力足够叛乱……”如果扶苏不死，以扶苏的合法性，以蒙恬的大军和蒙毅的威信，必能反正乾坤。
所以说：作为第二责任人的扶苏，首先是没有责任感。对自己所负的帝国第二人的地位所应承担的责任毫不在意。但凡有一丝责任感，起码要和父亲再探讨探讨、再沟通沟通、再交流交流，就是死，也再进点忠言。可这愣小子就连句话都没有，只顾自己引刀成一快。
其次是不孝。中国的孝道里有很矛盾的辩证之处。既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又说小杖受、大杖走，否则就是陷君、父于不慈不义。《史记·五帝本纪》载：舜帝的父亲瞽叟是个盲人，后来还给舜娶了个后母，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象，象骄纵不法。瞽叟溺爱后妻的儿子，时常盘算杀害舜，舜都设法逃避了，而有小过失时便接受处罚。父母兄弟想杀他，总找不着他；如果有事找他，他就常常出现在身边。后来舜当了皇帝，仍极孝敬这常欲杀他的父母，还把那个愚蠢恶毒的弟弟封了诸侯。这才叫孝，而扶苏这种二话不说抹脖子的行为应属不孝。
其三是不智。不仅自己对事情的复杂性没有基本的判断，在蒙恬已分析出疑点时仍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是为不智。
其四是缺乏成大事者的韧劲儿。以这种遇到挫折就万念俱灰、一死了之的意志，即便不是胡亥而是他即了位，一遇大挫折就放弃，秦国的结局亦难乐观。想想后来的那个亭长刘邦，队伍打光了晃悠一圈聚点人又来了，今天大败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又来了，若无那样过人的韧劲儿，要打败项羽夺得天下是不可能的。
第三、第四责任人赵高、李斯就不必多说了。看看赵高是怎么诱骗胡亥的：
他扣留了始皇赐给扶苏的诏书后对胡亥说：“皇帝去世了，没有诏书封诸子为王，而只赐给长子扶苏一封诏书。长子作皇帝，而你却连尺寸的封地也没有，这怎么办呢？”
胡亥说：“本来就是这样。圣明的君主最了解臣子，圣明的父亲最了解儿子。”
赵高说：“当今天下的大权，无论谁的生死存亡，都在你、我和李斯手里掌握着啊！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驾驭群臣和向人称臣，统治别人和被人统治，难道可以同日而语吗！”
胡亥说：“废长立幼，这是不义；不服从父亲的诏命而惧怕死亡，这是不孝；自己才能浅薄，依靠别人的帮助而勉强登，这是无能：。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从，我自身遭受祸殃，国家还会灭亡。”
赵高说：“我听说过商汤、周武杀死他们的君主，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卫君杀死他的父亲，而卫国人民称颂他的功德，孔子记载了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更何况办大事不能拘于小节，行大德也用不着再三谦让……顾忌小事而忘了大事，日后必生祸害；关键时刻犹豫不决，将来一定要后悔。果断而大胆地去做，连鬼神都要回避，将来一定会成功。希望你按我说的去做。”《史记·李斯列传》
▲ 影视剧中的胡亥
再看看老丞相李斯是怎么上书给小年青胡亥的：“拼命为百姓干事，那就是百姓的奴仆，并不是统治天下的帝王，这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让别人为自己献身，就自己尊贵而别人卑贱；让自己为别人献身，就自己卑贱而别人尊贵，从古到今，没有不是这样的……督责之术一确立，君主就任何欲望都能满足了。群臣百姓想补救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图谋造反？”《史记·李斯列传》
看看这些，看看赵高怎么教胡亥不要和臣下见面，怎么抓紧时间享受人生，怎么样把自己稍有竞争力的亲兄弟姐妹杀得血流成河……就能看出这些人如何把一个单纯少年心中的恶全部开发出来，纵容他释放出来，从而酷虐苍生，也让一个其前辈千辛万苦历数十代打下的王国瞬间分崩离析。而如果有能力有机会控制这些的人稍尽点责，事情本来是可以改变的。
（本文原标题：《扶苏是最理想的接班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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