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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电影《封神》第一部正在影院热映。作为一个文艺中年，豆爸也去看了一下。电影本身，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总体上还算一部诚意之作，值得一看。
豆爸看这部电影，更多的原因不在于这部电影本身，而是我对那段历史感兴趣，尤其是最近看了一本书《翦商》，更发现周武王消灭纣王的这段历史，其实是中国历史上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个片段。
《翦商》这本书的副书名是“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殷周之变”，指的是从殷商到周朝的朝代变迁，这次改朝换代和后来的历史故事都不一样，因为这一次朝代更迭之后，周朝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中华文明斩断了原有的羁绊，焕发了新的生机，这也是副书名后半部分“华夏新生”的意思。
周文王在《周易》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周武王是电影里那个美男子的形象吗？周公为什么要解梦，又为什么要销毁商朝的历史？姜子牙真的是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吗？
我们就从《翦商》这本书里的周文王父子的故事说起，一起回到那个有意被隐藏起来的历史节点。
唐朝以前的历史人物究竟居住在哪个房间里，如今我们已经很难找到明确的答案。但周文王是个例外，考古学家不仅找到了周文王的住宅，还在里面找到了周文王的亲笔记录。
周文王的宅院位于岐山脚下，也就是封神故事中的西岐这片地方。考古学家发现这片建筑遗址时，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确定这片宅院到底属于谁，但通过碳十四测定，宅院建筑的时间约为公元前1095年。
这片宅院曾经遭遇大火，被烧成了一片灰烬，所以只凭遗迹是很难确认主人的。但神奇的是，这片宅院的下方挖出了两座微型地窖，地窖里储存的全部是用来占卜的甲骨，总数量达到1.7万多件，而且其中有些龟甲上刻了字，上面明确记录了这是周文王秘密占卜留下的记录。
周文王是灭商之后追封的名号，在这座宅院居住的时候，周文王还只是封神故事中的“西伯侯”，按照真实的历史，他应该不是侯爵，而只是一个小国家的君主。按照当时的规制，占卜和祭祀这种活动，只有商朝王族才能进行，其他诸侯胆敢越过商王、自己和上天沟通，那就是僭越的大罪。
所以，周文王才要在自己的卧室床底下挖出一个阴暗狭窄的地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钻进去，偷偷地钻研占卜技术。
在生命的前50年里，周文王把业余时间都用来钻研占卜，而他的主业则是给商王进献俘虏。
现代对于殷墟等地的考古研究发现，商王朝盛行祭祀活动，尤其是用人祭祀的情况非常普遍、数量众多。考古学家在多地发现了多处祭祀坑，里面的祭品有很大一部分是人。商王朝的祭祀者认为，被拿来当祭品的人，其身份越是尊贵，那么祭祀的效果就越好。
周文王一直兢兢业业地抓俘虏、送俘虏给商王，并不太在意这些俘虏的最终下场。但在中年时代，因为工作认真、从不出错，周文王被商王赏识，给了他一个来首都朝见的机会。
这次前往首都的旅程，对于周文王的人生产生了巨大影响。首先，他在首都学到了一种新的预测技术，也就是“八卦”占卜。相比于原来的甲骨占卜，八卦占卜术要容易得多、简便得多，不用烧骨头刻字，用土块和树枝摆一摆就能做预测了。
站在今人的立场上去理解周文王当时的心情，大概是一个中国工程师到了美国，掌握了最先进的芯片技术，学会了手搓CPU的高科技。
当时的周文王和所有其他诸侯，都认为商朝王族有通天的本领，拥有最先进的预测技术，独家掌握着和上天沟通的渠道。
但现在，周文王自己通过研究和学习，也掌握了卡脖子的先进科技，他的野心自然也就膨胀起来了。在此之后，周文王通过新技术做了占卜，推断出了一个惊人的预言：商朝气数已尽，而自己的周族将取而代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文王善于占卜的名声很快就传播开来，周文王结交豪杰、联络诸侯的事情，也被报告给了商王。
商王很快就逮捕了周文王，并把他送进了监狱。如果他无法证明自己的忠诚，那么按照当时的惯例，他一定会被拿来祭天。
周文王的儿子伯邑考、周武王、周公等人商议拯救父亲，并来到首都给纣王身边的亲信送礼物、疏通关系。其中伯邑考被纣王杀掉、做成肉羹，并送给周文王吃的故事，有些历史书中的确有类似记载。按照当时商朝盛行用贵族祭祀的传统，这种做法也并非不可能。
周文王在商朝首都总共待了7年，其中入狱时间大约有3年。最终纣王似乎觉得这个人没有太大威胁，就把他放了回去。
这里解释一下，纣王为什么觉得他把周文王的儿子杀了也没事，甚至让周文王吃自己儿子的肉都没关系，主要原因是纣王觉得这样做完全正当，而且是合理合法的。
商王朝距离蒙昧时代还不算太远，各种巫术、占卜、祭祀都非常盛行。在纣王看来，把伯邑考杀了，是送伯邑考升天，是给伯邑考“封神”了。从考古证据和历史记载来看，纣王不但杀这些诸侯的孩子，连自己人也杀。他的叔叔和其他长辈，有好几个人曾被他拿来祭天，而他最后兵败自杀，在鹿台上堆火自焚，也是他在实行最高规格的祭天：拿自己祭祀祖先和神灵，以换取天神的助力。
而在当时，把祭品杀掉之后再吃掉他的肉，也是惯例。考古发现，很多祭祀坑旁边，都会有烹煮留下的遗迹，很多祭品，都被煮了吃掉了。所以在当时的纣王看来，杀掉伯邑考，让其他人吃肉，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这是惨绝人寰的行为。
当然，周文王并不认同商王朝的这种祭祀观念，儿子的死，反而让他更加坚定地认为商王朝气数已尽。
被放回家之后，由于他年事已高，很快就去世了，自己没办法再继续翦商的大业，就把接力棒交给了他的二儿子：周武王。
哥哥伯邑考和父亲周文王都去世之后，周武王就成了周族和造反势力的首领，但他此时遭遇了严重的精神问题，整天提心吊胆，精神衰弱的问题很严重，其原因主要有两个：
第一个是，周武王不会占卜，所以他不像父亲那么笃定翦商这件事的成功可能。在他看来，商王朝仍然是天下共主，实力强大。
在历史记载中，纣王也并非《封神榜》中那个酒池肉林的废物，而是一个勇武过人的大将。这一点，电影《封神》也做了同样的处理，没有把纣王塑造成《封神榜》原著中的窝囊废。
周武王觉得自己部族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强大的纣王军队，所以非常担心造反的结局。但周文王生前已经开始了造反的事业，周武王已经没有回头路，因为回头也是死路一条。但对造反失败的担心，让周武王的精神状态，每天都处于紧绷之中。
周武王精神状态不好的第二个原因，是周武王曾到过商朝首都，亲眼见过商王朝用活人祭祀的场景。而且，哥哥伯邑考被杀、被做成食物的事情，也让他的精神大受打击。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周武王还只是个少年，这种惨绝人寰的场景，对年幼的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的他一直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经常失眠、经常做恶梦。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经常找他的弟弟周公给自己解梦。周公在占卜方面，比哥哥学习成绩好，每次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让周武王宽心。
尽管精神状态并不是太好，但造反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凭着周公和姜子牙的辅佐，诸侯联盟讨伐纣王的战争还是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其他诸侯之所以同意帮助周武王父子，原因有几个。其一，是这些诸侯也都有亲人被纣王当做祭品杀死，都和商朝有血海深仇。伯邑考只是众多贵族祭品中的一个，很多诸侯留在首都的亲人，都曾在各种祭天活动中被选中，血染祭祀坑。
其二，是纣王给诸侯的压力越来越大，让各大诸侯只能铤而走险。
历史上的纣王是力大无穷的勇士，非常喜欢打仗，战功卓著，经常征召各家诸侯随他远征。打下来的地盘都臣服于商王，诸侯王却只能损兵折将，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大家早有不满。
另外，各家诸侯都要给商王进献俘虏，而且商王要求的俘虏数量越来越多，质量要求也越来越高：不能是残废，不能是病号，身份等级还要越高越好。
各家诸侯去哪儿抓俘虏？都只能找周边的蛮夷，抓俘虏这种事危险很大、收益很小，还不能伤害俘虏的身体，还得尽量抓那些蛮夷部落的首领，搞得自己压力山大、周围的国际环境也越来越糟糕。所以诸侯早就等着有人能振臂一呼了，当周武王挑头开始造反，周边的诸侯大多开始响应。
当时各家诸侯约定，各路大军在如今的河南省孟津这个地方集合。孟津原名是盟津，也就是“结盟的渡口”的意思。
确定集合地点后，周武王没有马上就去，他还是有所担心，怕来的盟友太少或者无人响应，所以派了他的岳父姜子牙先行前往。等到各路大军都基本抵达之后，姜子牙告知了周武王，周武王才像男主角一样，最后一个现身。
随后，便是大军向商朝的首都进发，并发生了牧野之战。作为改朝换代的著名战争，牧野之战实际战斗的时间很短，一天之内，商王朝就覆灭了。
战斗开始前，周武王在马上做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讲，这偏演讲完整记录在《尚书·牧誓》中，除了大义凛然地占据道德高地之外，周武王也很实际地警告了其他盟友：“我们都有亲人，曾被商王当做祭品杀掉；如果此次战争失败，大家都知道后果是什么。”
《史记》中记载，战斗打响之后，第一个冲向纣王军队的，是姜子牙。一个年过六十的白发老人，在那一刻完全抛开了自己的计谋和“法术”，怒发冲冠、呐喊着冲向敌阵。随后周武王率领周族精锐的三百辆战车，跟着岳父杀了过去。其他盟友看到周武王身先士卒，也一起跟了上去。
牧野之战很迅速地就结束了，因为纣王的军队临阵倒戈，反向冲锋。倒戈的原因，其一是纣王征伐过重，军队不愿再为其卖命；其二是姜子牙事先进行了策反，纣王军队中的很多人，都早已是周武王的卧底。
就这样，绵延500多年的商王朝，一天以内就走下了历史舞台。周朝，作为一个全新的统治集团，开始了他改革文明的漫长旅程。
灭商第二年，周武王登上王位22个月之后就因病去世了。由于新王年幼，周公摄政，所以在周朝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周武王的弟弟周公一直是实际上的掌控者。
周公掌权的时代，除了在武力上平定四方，让周朝的统治逐渐稳固下来之外，他还做了另一项影响深远的事情：文化改革。
周公的文化改革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我们今天生活中的很多个细节，包括婚丧嫁娶的风俗习惯，很多都来源于周公当年的改革。
但其改革的主要内容，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删改历史、禁止人祭、实行封建。
“删改历史”和“禁止人祭”是一体两面，这里放在一起说，周公删改的历史主要是商朝用人祭祀的这一部分，而他禁止的，也是今后不准再用这类祭祀方式。商朝不把外族当人看的血腥历史，在周公看来非常不利于民族团结，所以有必要全部隐去。随后周公又用自己的一套历史观，给天下大势做了规律总结：有德者才能掌控天下。
周公删改历史的后果之一，是后来三千年的人们都很难看到商朝那些残忍的祭祀细节了，只有考古学家重新把祭祀坑挖了出来，我们才重新知道原来那段历史如此不堪入目。
而其起到的正面作用就是，此后中国历史上就很少用人来祭祀了。中国人对于历史轮回的探讨，不再归因于“谁的祭祀方法更有效”，而开始用“有没有德、是不是民心所向”来解释。
考古学证据很清晰地表明：从新时器时代到商朝大约两千多年的历史中，用人祭祀的行为都时有发生；人祭行为在商朝后期达到巅峰，殷墟中发现的人祭数量就超过了10000人（这只是考古发现的数量，实际的数量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但在周公之后，这种祭祀行为就几乎完全消失了。
周朝建立后，原来商朝的一些遗民被迁居到了其他地方。历史记载和考古证据都显示，这些商朝后人还保存了一些人祭的行为。周公发现之后大发雷霆，专门召开会议，把这些商朝遗民的贵族大骂了一通：“如果你们继续这么做，我就把你们都抓起来处死。一次不起作用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周公的第三项伟大工作是“实行封建”。封建的原始含义是封土建国，周公的“封建”主要是把翦商的盟友和功臣，分封到天下各地。
周公的封建制度和商朝的“诸侯”不太一样，主要表现在各个诸侯国对于中央政府的义务不太一样。
在商朝时，各个诸侯对王朝的主要义务是战争时跟着去打仗、和平时要负责提供祭品。而到了周公这里，利用联姻和文化同化，周朝让各个诸侯都获得了更大的尊严和文化认同感。
周朝在封建上的创举还包括一点：那就是诸侯国君主的后代都有继承权，即一个大国，可能到几代之后就会分裂成很多小国，从而无法再威胁中央王朝。
这种制度在很长时间内起到了作用，但后来各诸侯国再开始吞并、合并，仍然会诞生新的大国，如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而那些就都是后话了。
周公的改革其实还包括宗法制度、礼乐制度等等，总体而言，我们可以把周公的改革理解为“去神权的世俗化改革”。即商朝人认为整个世界的掌控权是在神灵那里的，我们只有通过祭祀来讨好神灵，才能趋吉避凶；但周公改革之后，中国人开始认为：凭借一套合理的社会制度，我们可以拥有更公平的机制，让整个社会离开神灵也能平稳运行。天下的运转，靠的不再是“神”，而变成了“道”和“德”。
所以，周公的改革让中华文明最早突破了神权的限制，中国这个早熟的文明建立了世界上最早世俗化的政权，这也是中国在很长历史时间内都始终领先于世界的源动力。
《翦商》这本书的内容是很庞杂的，本文所述，只是冰山一角的几个故事和几个人物而已。略微总结一下，这本书讲述了商朝末期的黑暗历史，和周朝开创者们再造文明的努力。
中华历史的前期有几大剧变，殷周之变是其中的一个关键节点。这本书讲述的，就是这次关键节点的一些细节。通过本文，希望大家至少可以知道这次朝代变迁对于中国历史的走向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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