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的隐喻       文丨眉山一绝

《旧唐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李绩》有一节云：(李)勣时遇暴疾，验方云，须灰可以疗之，太宗乃自翦须，为其和药。勣顿首见血，泣以恳谢，帝曰：“吾为社稷计耳，不烦深谢。”又《涑水记闻·卷第十》一则云：呂许公（吕夷简）疾病，仁宗剪髭为药以赐之……。君赐臣药治病，以示恩宠，事情也属平常。唐太宗说的很坦诚，非关私情，“为社稷计耳”。但若蒙帝王赐龙髭、龙须治病，不仅在今日看来，是件很新奇的事。在古代，那更是作臣子的一种殊荣。

中国帝王以孝道治国。《孝经》有言曰：“身体发肤，受自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吾国古人平时只是蓄养髭须和长发，不会自行去剔除毛发。若被人剃发或刮髭须，那简直是一种歧视和侮辱。古有剃发之刑曰“髡”，也有剔鬓须之刑曰“耐”。故每髭须凋落的时候，古人的衰暮之感是很明显的。梅尧臣有首《自感》写得很是悲切：我不嫌髭白，白髭何自落。虽然失丑衰，将恐日疏薄。有生无不老，岁时看秋箨。一身忧已大，毫发谁能度。在古代，胡须对于帝王国君而言，还代表了无上的威权。如在古埃及，就只有法老才能蓄须。又《三国志·吴志·朱桓传》裴松之注引晋张勃《吴录》云:（朱桓）奉觞曰:“臣当远去，愿一捋陛下须，无所复恨。”（孙）权冯几前席，桓进前捋须曰:“臣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权大笑。朱桓因为“性护前，耻为人下”，藐视官长，擅杀部伍，得罪了孙权。结果孙权并没治他罪过。他羞愧之余，想进一步确认孙权内心态度，于是提出欲捋髭须的请求。这其实是一种献殷勤、欲与主子拉近关系的试探。后人多视之为撩拨强权的冒险之举。但我们据此看出，髭须在古人心目中的重要位置。

至于髭须能治何病和因何能治病？这倒是两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查李时珍《本草纲目》“髭须”条：【集解】﹝时珍曰﹞嘴上曰髭，颐下曰须，两颊曰髯。有关主治一栏，李时珍没有附方。倒是宋人唐慎微添加了一栏：【主治】烧研，傅痈疮。还加了【发明】，提到了这么一句话——仁宗曰：“古人言髭可治疾。今朕剪髭与之合药，表朕意也。”这条发明与前引《涑水记闻》的那则内容相差无几，但多了一点信息——髭须能治病，自古就已有之。或许在能治痈疮的功用外，还能治其他病，也不一定。至于医理，怕是今日的医生也说不出个具体来。而古人的解释，听来却总觉得似是而非。据《灵枢·阴阳二十五人》云：夫须发者，营血之所滋生，而实卫气之所发育也。又《本草纲目》乱发条云：发乃血余，故能治血病，补阴，疗惊痫，去心窍之血。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没有明确提到髭须跟血的关系，但在古人眼里，应该是跟头发一类，没大的区别。髭须所治的病，应该也有出血的症状，如痈疮。所起的功用，当是止血和消淤。这倒正合了古人“以心归心、以血导血”的原始思维。

当然，同样的药材——髭须，功效也有大有小。因为髭须与头发既然被古人视为精血的滋生物，那贵人或青壮年的身上物必能大补与病人。所以贵为帝皇的太宗和年轻的宋仁宗的髭须，必定被医家奉为灵丹妙药了。记得幼时听评书《杨家将演义》，有一回就说到杨六郎得病，需龙须凤发做药治疗。结果，用了太宗的龙须，还托已做了大辽国驸马的杨四郎相助，盗得了萧太后头顶的几根红发，才算救回了六郎性命。据此又可知贵人的顶发也是极其珍贵的。

人的头顶有块盖骨，名曰“天灵盖”。它是保护头顶最重要的部位。萧太后的那几根凤发，应该是长在这盖骨上面的。因为这里的头发，在医家眼里，是元气和精血最精华部分的汇聚；在道家眼里，还是灵魂的外化物。如《本草纲目》“天灵盖”条云：人之头，圆如盖，穹窿象天。泥丸之宫，神灵所集。修炼家取坎补离，复其纯乾，圣胎圆成，乃开颅卤而出入之，故有“天灵盖”（“脑盖骨” 、“仙人盖” 、“头颅盖”）诸名也。近期根据马伯庸小说改编的影视剧《长安十二时辰》中提到，突厥狼卫最怕被人割去顶发。因为在突厥人的眼里，顶发乃是他们灵魂的化身，被割去顶发，就类似被取走了灵魂。这样，突厥狼卫死后会成无主孤魂，进入不了转世轮回。唯有让割发之人归还头发，或者将其头发与本人尸身同葬，这样才能灵魂和肉身重合，他们才可投胎转世。这就是狼主右刹割了曹破延的顶发，手捏着它，就像拿捏住了曹破延的灵魂一般，让他乖乖俯首听命、心甘情愿作诱饵的原因。这也正是那本古老的《布赫史》中，被李必发现已经遗失的那几页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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