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风格传统建筑的现代继承，一直是建筑界探索、研究、讨论的课题， 通过不断寻找继承与创新的规律，付诸实践，已取得了一定成果。桥梁建筑为交通构造物，不仅具有使用功能，相似于建筑，也是文化的载体。在学习世界先进的桥梁新技术的同时，如何传承和汲取我国传统桥梁建筑文化的精华，创造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桥梁建筑，也需要开展探索与研究。
桥梁建筑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包含了物质、制度、精神、历史等层面。它能反映各时期生产力的发展程度，技术工艺水平，不同民族的审美取向和艺术特色。
桥梁文化具有民族特定的内容和形态，它产生于民族土壤，并随时代进程延续和发展，故有民族、地域的差异，同时也受制于时间和空间。
民族风格是在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的基础上，由不同国家、民族的文化传统、审美方式和习惯而产生的独特造型。它不是凝固的，而是流变的，具有多样性、多元性，传承途径不是简单的“套其形”，而是“师其意”。
地域特色是在一定区域内，多数桥梁建筑的基本风格和总体特征，为该地区桥梁普遍采用，而其他地区所不具备的。
桥梁文化的上述特点，说明在世界先进桥梁技术的统领下，仍需要来自历史经验的启示和传统桥梁建筑文化的熏陶，而不是止步于模仿世界流行桥型或追求“国际化”风格。
随着我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与国外的技术交流日趋频繁，国际建筑师屡屡中标我国重大建筑项目。其中一些建筑师尊重我国的传统建筑文化，设计出深受国人喜爱的建筑（如厦门高崎机场候机楼、上海金茂大夏等）。也有一些国际建筑师，揣摩业主“贪大崇洋”的心理，利用技术优势，把设计项目作为标新立异的试验场所，并声言： “要把中国的古老文化逼到危机的边缘”，这是需要加以警惕的。国际建筑师参与我国的桥梁工程项目不多，但信息事业的突飞猛进，为国际时尚桥型的引进打开了“方便之门”。我国新建桥梁的结构、型式与世界各地的桥梁建筑有雷同化的现象，民族风格、地域特色的追求渐显淡化，欧美的现代主义建筑思潮开始冲击着民族桥梁文化的延续。然而，西方的建筑文化和审美观念，在凭借技术优势向发展中国家输入的同时，却十分重视对本国建筑文化的传承，在桥梁设计中，也不例外。例如：丹麦“贝尔特大桥”充分体现了北欧国家简约、明快的传统建筑设计风格；西班牙建筑师卡拉特拉瓦设计的高技派桥梁建筑，以繁复异形构件构成优美韵律的手法，源于前辈建筑师高迪雕塑形建筑的启示。对此种现象，需要引起我国桥梁设计者与建设者的关注与深思。
双曲拱桥廊桥、亭桥
天安门前的金水河桥
我国民族风格的桥梁有着灿烂的历史，在上世纪大力营建双曲拱桥的时代，一度出现民族风格桥梁盛行的局面。尽管双曲拱桥在结构上存在一些缺点，但从历史的角度出发，体谅我国当时的经济状况、建桥的设备和技术水平，这种经济、节约、施工方便的拱桥设计创意，发展了传统的造桥工艺，适应于现实条件，有效地解决了当时的交通需求。特别是激发了设计与施工人员的自主积极性， 拱桥型式呈现空前的繁荣。除沿袭传统的实腹拱外，还创造出了“葵花拱”“半葵花拱”“薄壳拱”等，建成了双曲拱桥廊桥、亭桥（图1），并受到了国际桥梁界的好评与传播，弘扬了我国民族风格的拱桥文化。从这一近期的民族风格桥梁建筑辉煌的经历中，不难看出：如果重视自主创新精神，尊重并发扬传统，在桥梁科技高速发展，设计手段、施工技术更为先进的条件下，中国风格的现代桥梁的盛行，仍有着光明前景。
现代桥梁的桥型种类、设计技术、材料、施工方法与古代桥梁大不相同，人们的审美意识也有所变化，寻求中国风格现代桥梁设计的途径，不能仅在历代已建桥梁的具体形态中挑挑拣拣，以现代材料的物质载体予以仿造，而是需要对隐藏在传统桥梁建筑形式之内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哲学蕴含、文化心态、审美取向等基本精神予以传承和发展。因此，探索和梳理出传统桥梁建筑艺术的深层内涵与特点，才能更好地被现代桥梁设计所借鉴。“华夏意匠”“中国桥梁史纲”“桥文化”“湖北古桥”等著作的论述，及我国建筑学界对中国传统建筑特征的长期研究成果，均认为我国传统建筑文化中最具智慧的标志性理念是“和谐”。由此，可发现内涵在桥梁建筑艺术中的特点如下：
第一，重视与建筑群体及桥梁自身的整体和谐，不追求桥梁形体的雄伟，恰如其位地参与营建建筑群体的整体风格。因此，古代桥梁不以单体取胜，却以群体组合见长，着力于建筑群体的大气磅礴，错落有致。例如：我国宫廷建筑中的桥梁，即以其曲线造型、栏杆形式，协调主建筑的庑殿式或重檐式屋顶、勾栏等的造型，使分散的建筑浑然一体（图2）。由主、引桥构成的桥梁，主、引桥协调，互为呼应，组成整体之美。
第二，持天人合一的环境协调观。桥梁建筑形式考虑了地形、地貌、水土质量（地质）、天文、气象等自然因素，不以自身的体量争锋山水的秀美，而是融入自然环境，以桥梁烘托环境的整体景观，同时环境衬托出桥梁之美（图3）。
第三，中国建筑文化的传统观念，始终以“适形”理论为指导原则。“适形”就是以人为本，满足实用功能和视觉功能。与“适形”相关联的是“便于生”的思想，即桥梁的设计和营造便于人的生活需要和精神需求，桥梁的跨径、尺寸从安全可靠，满足交通和一定频率泄洪功能出发，不追求盛气凌人的气势。
第四，不把桥梁看成永恒的建筑，从当时的技术水平和材料可再生性出发，修建了大量木桥、浮桥，满足交通需要（图4）。古代木桥的遗存较少，但仍能从古代绘画中，领略昔日木桥的风采。这种着力筹划有限使用年限的朴素建桥思想，与现代的结构可靠度设计理论有些相似。
第五，桥梁的形式构成体现对比统一的形式法则。桥梁整体造型常采用相同、渐变节奏组成韵律，崇尚对称之美，桥梁大多由奇数跨数构成。在桥型中善于应用曲线， 以与宫殿、民居、亭阁等传统建筑的风格相呼应。
第六，在桥梁上应用象征和隐喻表达人文情怀。常见于在桥面、栏杆、望柱上，以浅浮雕、镂空雕刻、石雕等工艺构成图案、图像，多寓吉祥之意。桥头设铜牛、铁牛，意在“镇桥御水”。桥梁本身的构成也可赋予寓意。例如：颐和园十七孔桥的桥孔数目象征“宏达之极”；玉带桥的造型象征如意、新虹等。
第七，适度运用装饰、附属构造物（桥亭、桥屋、雕刻等），彰显民族、地域风格，营造多姿多彩的景观特色，扩大桥梁的使用功能。
第八，以桥梁为载体，融合建筑、文学、书法、绘画等艺术，传播文化知识，陶冶审美情趣。
中国风格的现代桥梁设计中，应重视以下原则：首先，以民族精神为根源，延续中和、儒雅、优美的建筑风格；其次，以自然法则为原理，探索现代桥梁建筑与自然景观的完美融合；再次，以科学方法为过程，重视学习和发扬科学实证的理性精神，在技术层面赶上和超越世界先进水平；最后，以创新发展为目标，重新组合传统桥文化的因子，用现代设计构成的观念和方法，形成新的民族特色与审美观念。
传统方法的借鉴
参考我国建筑界对传统建筑现代继承的设计经验，在现代桥梁设计中可尝试运用以下方法：
（1）模仿 用现代建筑材料和结构模拟传统桥梁的形式。例如，武汉墨水湖大桥为装配式预应力混凝土空心板桥，桥两侧添加钢筋混凝土装饰板，形成渐变节奏的传统拱桥造型。该方法一般适用于文化氛围浓郁的城市景点， 或桥梁附近遗存古建筑、民族风格建筑。
（2）片段 在传统桥梁构造中提取特征明显的构件， 移植到新建桥梁中，构成新的桥梁造型。例如在我国侗族地区，将廊桥的建筑构造布置于新建的桥梁上，展示传统民族建筑的风格（图5）。片段的应用需要反映建筑的特色，又需要与桥型相协调，有良好的整体景观。
（3）简化 采用现代材料、结构构造和施工工艺，为简化传统桥型提供技术支撑，可使桥型更轻盈、明快，焕发出新的光彩。例如，广西桂林市新建解放大桥，采用混凝土结构，精练了拱上构造，桥梁更通透简约。廊桥的屋面也可以使用现代材料予以简化。
（4）夸张 在传统桥梁建筑中，针对某一造型特色， 淡化其中一些细节，而突出其中某一要素（例如色彩）， 形成新的形象，既有传统的痕迹，又有时代特证。
(5) 影像 参考我国民族风格的隔墙构造，利用桥梁实体构件围合的空间，计白当黑，反映出某个民族造型元素或周围建筑物的某一构成特点。例如高崎机场高架桥的桥墩设计方案，采用八角形镂空墙式墩，以与候机楼建筑（图6）有所呼应。
(6)象征或隐喻 象征或隐喻是我国传统桥梁上传递文化信息常用的手段，用于现代桥梁上需更换为新的时代内容。象征可以直观的展示；隐喻则内涵所表达的内容，以欣赏者相应的文化修养，与设计形成情感沟通。例如，江苏“二十四桥”复建时，采用了数字隐喻的手法，其玉带形主桥，含全长24m、桥宽2.4m、栏杆柱24根等数据，读过唐人杜牧作“寄扬州韩绰判官”一诗，就能通晓桥梁内涵的寓意(图7)。
（7）符号的应用 可把传统桥梁建筑中最有特色的部分，经过本质的概括以符号提取出来，运用到现代桥梁设计中，反映桥梁的地区特点与文化内涵。例如斜拉桥索塔的“结”形系梁连接构造，表达了传统文化中，圆满、团结、祥和等含义。利用设于桥面的空框式构造与周围建筑相协调，与美国富兰克林纪念馆有异曲同工之妙（图8、图9）。
利用设于桥面的空框式构造与周围建筑相协调
与美国富兰克林纪念馆有异曲同工之妙
（8）移植 将传统桥梁上常用的某部分构造或特征构件移植到现代桥梁上，以局部细节联系传统与现代的不同风格。
（9）以现代建筑材料与构成手段 添加桥梁附属构造物。传统桥梁上常用的附属构造：亭、廊、雕刻、桥牌、碑记、匾额、对联、绘画等，仍可以时代的风格设于桥梁区域，丰富桥梁的使用功能，营造文化氛围。
（10）意象继承 将传统桥梁建桥观念的最精华部分予以发展，同时把传统桥梁造型中最有特色的元素精炼提取，应用到现代桥梁设计与创作中，是最为可行的意象继承方法。例如在推行标准化的装配式桥梁时，不同跨径组合后的形式缺乏整体性；现浇工艺施工的主桥与标准化装配式桥梁的连接缺乏连续流畅，轮廓线呈现突变等常见的形式缺陷，就需要以传统桥梁的整体造型观加以改进。可采用：编制等梁高配跨比装配式梁桥通用图；现浇桥梁与装配式桥梁段连接前设过渡段；编制标准化设计桥墩通用图时，延伸同一类型桥墩的墩高适用条件；在山区设计环保型桥台通用图，避免对山体的扰动等措施。应注意到国外现代桥梁更重视桥梁造型的整体流畅，值得参考与学习。从古代建桥采用可再生性材料的启示中，认识钢材料的优越性，推广钢结构标准化桥梁的建设，有助于消化我国过剩的钢铁产能，又利于保护生态环境。我国桥梁造型的曲线之美，在现代桥梁设计中依然可以充分发挥。例如，近年建成的南京长江三桥，采用弧线形钢塔斜拉桥， 塔形之美独树一帜，获世界桥梁奖，可谓实至名归，因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现代桥梁设计还需要秉承“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桥梁设计要综合考虑到不同人群的需求。例如，高速公路在村落前通过时，桥梁跨径、桥长的确定，需考虑村民生产、出行的需求，并为村民营造愉悦的视觉景观。
意象继承是设计内涵的继承与创新，有着广阔的前景，需要不断探索、研究，开启创新之路。
地域特色的继承
探索民族风格的当代桥梁设计时，还应重视继承和发扬地域特色的桥梁风格，除参考应用上述民族风格现代桥梁设计手法外，还应注意以下策略：首先，可以借鉴地域桥梁的常用型式，以现代技术注入新的词汇。例如桂林地区多建拱桥，简洁明快的解放桥以新的形象，更能衬托灵秀的山水景观。其次，可以采用片段移植，仍是以局部构造体现地方传统建筑风格的手段。再次，可以在环境协调上充分考虑地域特殊的自然环境，对其进行最大保护，合理控制桥梁的尺度与体量，桥型组合与环境互相交融、协调。例如桂林雉山桥，采用V形墩连续刚构，现代结构的桥梁与溶洞奇崛的山体外形有拓扑相似性，因而呈现协调、新颖的景观。然后，可使用现代材料、现代技术设计出既陌生又新颖的桥型。例如贵州地区多建连续刚构桥，并成为地区桥梁特色。其中，新建贵州北盘江空腹连续刚构桥，改进了常用连续刚构桥厚重的梁体外观，避让了地下溶洞群，其形式上有传统空腹拱桥的曲线流畅，又凸显新结构的简洁轻盈，体现出因地制宜的设计新思维。最后， 采用低技策略，以现代材料与地区惯用材料相组合，用以建设现代桥梁；或以地区传统材料作为装饰面，显示对当地传统工艺的尊重，并传承地区的建筑技术。
传承中的“新挖掘”
现代桥梁设计中，传承我国传统桥梁文化呈现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桥梁，坚持有序传承和再现其多彩的建筑风格，并在新建廊桥、屋桥上得以体现。或将具有民族特色的物件应用于桥梁构造上，有浓厚表达民族文化的情感和意愿。二是文化底蕴悠久的城市，重视利用符号、图案、绘画、栏杆浮雕或刻写诗词等手段，在现代桥梁中表达传统文化的信息。 三是大型现代桥梁更侧重引进世界先进的桥梁结构，设计时常追求技术指标的领先与超越，传承和营造民族风格桥梁的意识不够强烈。四是国内评选的优秀桥梁，一般体现桥梁的规模、技术创新等突出特点，民族风格或地区特色不是获奖的主要条件。桥梁艺术及文化传承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或倾向性的导引。
因此，建议在重大桥梁建设前，把民族风格作为设计方案研究的重要因素之一。交通主管机构、桥梁专家、学者对桥梁设计有导向性的作用，在传承和发展中国风格的桥梁事业中，需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中国风格现代桥梁设计的发展和推广，需要桥梁设计人员振奋民族自信心，在传统桥文化中发掘与现代技术的结合点，用现代技术再现中国桥梁文化的内涵。在学习国外技术与成果的基础上，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先进技术。同时，植根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坚持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秉承与环境、建筑协调的整体观，尊重大众化、民俗化的审美倾向，鼓励造型创新与多元化设计，必能有更多彰显中国风格的优秀桥梁建筑，立足于世界桥梁之林。
（作者单位：中交第二公路勘察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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