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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二十五回导读


1

这一回的回目是“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上一回结尾写小红相思成梦,在梦中梦见贾芸给他送手帕,上来拉她,她急回身一跑,梦被惊醒了。到了这一回,因为小红害了相思病,所以茶饭无心,更无心打扮。宝玉因想着昨天的事,所以今天便特别留意那个叫小红的丫头。作者的描写很细致,很到位。

宝玉也在寻找小红,“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玉便靸了鞋,恍出了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外,似有一个人在那里倚着。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的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作者为了衬托小红的与众不同,用八个字来形容其他女孩子的俗气——“擦胭抹粉,簪花插柳”,也写了小红因相思而无心打扮,百无聊赖。正如李清照的词描写的那样:“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作者在写宝玉找小红时,“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遮着”,曲折有致,不是直视无碍,细读来符合人物心理,又有情趣。

2

关于小红的戏暂且告一阶段。接下来写贾府的家务事,关于宝玉和贾环,王夫人和赵姨娘的矛盾冲突。也就是正与庶的冲突。

王夫人是贾政的正室,那么只要是贾政的儿女也都是她的儿女,她是他们的嫡母。比如探春就只认王夫人是母亲,从来不认自己的生身母亲赵姨娘。所以,过去大家庭里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比较复杂。

有一天,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写《金刚经》,王夫人是信佛的。这一回贾环正式出场,是主要描写他的戏份,写贾环的可厌之处。贾环在贾府不受宠,不是因为他庶出,主要是人品有问题,形容委琐,属于卑鄙下流一类的人。

首先写他装腔作势,拿主子的架子,贾环是庶出,身份地位比不上宝玉,所以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一次得蒙王夫人的青睐让他抄《金刚经》,贾环就要摆谱了。作者这样描写贾环:“那贾环在王夫人炕上坐了,命人点上灯,拿腔作势的抄写。一时叫彩云倒茶来,一时又叫玉钏儿来剪灯花,一会儿又叫金钏儿挡灯影……”极写出小人得意忘形之态,所以丫环们都很厌恶他。

这里写到了一个叫彩霞的女孩子,喜欢贾环,这一处是伏笔,后边还有关于彩霞和贾环的戏份。贾环和彩霞正说着话,宝玉来了,写了宝玉一连串的事。首先描写了一幅母子亲情图,“宝玉一头滚在王夫人怀内。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说短的。”其次写宝玉和彩霞的亲昵。宝玉在母亲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又要和彩霞亲近。这一切贾环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勾起了贾环的嫉妒心,所以下了狠心要报复宝玉。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推去。这一段写了贾环的心地阴暗、歹毒。

这时王夫人也骂了贾环,又骂赵姨娘不会教导孩子,其实王夫人骂得也挺厉害的,也把自己的酸楚骂了出来:“养出这样不知道理、下流黑心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翻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倒得了意了?这不亦发上来了!”王夫人骂贾环“下流黑心种子”,可见她对赵姨娘的气愤和不满,自己丈夫被别的女人夺走,还得装出大度的模样,不敢嫉妒,不敢吃醋,只有这时才能骂上几句。“几翻几次”可见他们之间多次爆发矛盾。

当然,宝玉被烫在贾府是不得了的大事,不啻于一场七级大地震。首先黛玉来探视,第二天宝玉见了贾母,虽然宝玉承认是自己不小心烫伤的,但正如熙凤所料,贾母必定会骂跟从的人。当然,宝玉被烫只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风而已,一场大爆雨就要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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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在一步步往高潮进发。赵姨娘并没有因为宝玉的宽容而放弃斗争。这时贾府来了一个人物:马道婆。马道婆行走在豪门大户里,用自己的哲学一再地耍弄着这些豪门贵族。她也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所以能成功地从这些人手里骗走不菲的钱财。她是宝玉寄名的干娘,见了宝玉唬一跳,装腔作势地持诵了一回,又向贾母说道:“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下来,暗中就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大家子的子孙,多有长不大的。”这一翻话马道婆抓住了贾母的心理,贾府里,贾政一支嫡长子贾珠死了,幸好有个宝玉,所以贾母就十分溺爱,当然也怕宝玉长不大,所以贾母就问怎么办。

马道婆先往大里引诱贾母,说南安郡王家供奉多少斤,锦田侯家多少斤……她看见贾母点头思忖,就又换了一副口气说,像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他禁不起,到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这一段描写活灵活现,把马道婆狡猾之处刻画得淋漓尽致。难怪脂研斋评价说:“贼盗婆……贼婆,贼婆,废我作者许多心机摹写也。”

这里且不要急着下评语,只是写马道婆的精明和奸滑。下面写她与赵姨娘勾结起来狼狈为奸,更让人痛心。她不仅耍弄王公贵族,就连贫穷低贱如赵姨娘,她也不放过。不愧是刮地缝子的高手。

4

她一时来到赵姨娘房内,马道婆看见赵姨娘正在粘鞋,就给赵姨娘要鞋面。赵姨娘是丫头出身,地位低贱,人品又不好,倒三不着两的,所以贾府上上下下都看不起她,就连她的亲生女儿探春都不认她这个娘。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更是讨厌她。她在贾府经常受到踹践打压,对于贾母王夫人,她们比她等级高,她自觉服气,这是封建伦理道德告诉她的,但是王熙凤是晚辈,也欺负她,她很不服气。另一个她恨的人就是宝玉,因为她要替她的儿子争产业,如果害死了宝玉,贾家这一份家私就是贾环的了,所以她一直在盼着宝玉死。

   马道婆骗了赵姨娘五百两银子后,就从裤腰里掏出十几个纸铰的青脸红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地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如果说写马道婆在贾母那里耍心眼,骗钱财还只是说这个人狡猾,这里写马道婆与赵姨娘勾结作恶,便是写马道婆丧尽天良,况且她还是宝玉寄名的干娘。这样做岂不让天下父母寒心吗?                          

脂研斋在此评论很多,脂研斋说:“'并不顾’三字怕杀人。千万件恶事,皆从三字生出来。可怕,可畏,可警,可长存戒之!”脂研斋在这一段写完之后不禁又加以评论:“宝玉乃贼婆娘之寄名儿,况阿凤乎?三姑六婆之为害如此,即贾母之神明,在所不免。其他只知吃斋念佛之夫人、太君,岂能防悔得来?此作者一片婆心,不避嫌疑,特为写出。看官再四着眼;吾家儿孙,慎之戒之。”读了这一篇文字真能惊出人一身冷汗,从今再也不算卦不看相了,原来真的是既骗人财产,又害人性命。

5

此篇下半部分写“通灵玉蒙敝遇双真”。

作者先写了黛玉给贾宝玉作媳妇的事,当然,宝黛的婚姻是贾府上下都认可的事,黛玉先来,而且与宝玉又是姑表亲,自然比宝钗要占尽先机。所以,有人推测曹公的原著是黛玉得病死了,才把宝钗许给宝玉的,并不存在骗婚的事。

       

    凤姐要送茶给黛玉吃,黛玉说派人去取,熙凤道:“不用取去,我叫人送来就是了。我明日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我来了。”姑嫂之间经常开玩笑,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到说这些闲话。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都一齐笑起来。此时脂研斋评说:“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人,批书人,皆信定一段好夫妻。书中常常道及,岂其不然?叹叹!”黛玉便红了脸,一声儿也不言语,回过头去了。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含羞笑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做梦!给我们家做了媳妇,你想想,——”便指宝玉道:“你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配不上?模样配不上,是家私配不上?那一点玷辱了谁呢?”作者安排得很巧妙,大家说闲话之间就把伏笔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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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说笑之间,宝玉开始发病了。宝玉唉哟了一声,说:“好头疼。”只见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嘴里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登时乱麻一般。正没个主见,只见凤姐儿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杀人。而且越闹越厉害,大家哭得忘餐废食,觅死寻活。赵姨娘、贾环等心中欢喜趁愿。

这时作者又让赵姨娘表现了一番:赵姨娘在傍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了,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裳穿好,让他早些回去罢,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中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赵姨娘没眼色,不够点儿,没算计,在此可见一斑。

她这一翻话,兜头招来一顿臭骂。贾母的火正无处发泄,自己的宝贝孙子和最喜爱的孙媳妇病成这样,正没办法之时,她来捅马蜂窝。贾母也不是一般人,她能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坐稳,必有两把刷子。“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根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者唬破了,见了他老子还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遂了心了!我饶哪一个!’”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听到了隐隐的鱼木声响。这时,来了大家熟悉的两个人:一僧一道,作者对这一僧一道作了详细的描写,包括他们的肖像。他们说宝玉身带的宝物被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验了,你拿出来持诵持诵好了。果然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可叹你今朝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7

《红楼梦》有两条线索,一条是现实主义的,描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另一条是浪漫主义的,描写的是神仙世界,包括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前世。《红楼梦》中以现实主义描写为主线,浪漫主义描写为副线。比如第五回贾宝玉游太虚幻境即是浪漫主义的写作,运用这种方法安排人物的命运。小说第一回即用石头的故事奠定了小说浪漫主义的基调。当然,最后宝玉出家也是浪漫主义的再现。这一回结局当然是宝玉和凤姐灾难去除,身体恢复健康。

结尾照应开头,开头宝玉发病,黛玉说了一句“阿弥陀佛”,闻得说吃了米汤,醒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声“阿弥陀佛”。宝钗开林黛玉的玩笑,说:“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度众生;这如今宝玉与二姐姐病,又是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又要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以王熙凤给林黛玉开玩笑,让她做贾家的媳妇开始,以宝钗的玩笑结束。首尾圆合,结构紧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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