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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小说)

      在我的印象里,四爷一直都跟看大门有关系。

      四爷一辈子无儿无女没有家(其实也不是没有家,村子里有一个老旧的瓦房,他一个人居住),到哪里看大门那里就成了他的家。村子里的那个房子,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多数处于孤寡零落状态。所以嘛,四爷基本上都是四海为家。

      大概在我六七岁八九岁的时候,就知道四爷是到处给人家看果园。那个时候,我们那里刚刚引进苹果,看果园就成了一个新兴职业。看果园的人,就跟早些年的专职司机一样,也是有很严格的要求的。一是人要信誉好勤快不偷懒,二是最好能以园为家。四爷恰好就符合这样的标准,所以他成了我们那一片儿有名的看园人。

      四爷真的是个优秀的看园人。他自打进了果园,就基本不太出去。搁一般人看来,果园的活儿是随着季节变化的,果子成熟到丰收那一段时间,活儿多活儿紧,离不得人。等果子出了园子,就没啥活儿了。要不就说这是一般人的看法呢,实在有点片面。四爷完全是不这样的,他真的就像把根扎在了果园里。在像现在这样刚刚春天要来临的时候,他就把果树底下的土细细梳理,弄得那些草们还没来得及露头,就直接给咔嚓掉了,完全就不给它们一点儿蓬勃生机的机会。给四爷梳理过的果园里,一眼望去,都是惹人喜爱的油酥的黄沙土。你稍微想一下,都能觉得这苹果得多么高兴地在那里生长啊,沙土地上长出来的苹果该多么甜啊。

      一直到秋天的时候,四爷日夜不停歇地在果园里忙碌,白天忙着拾掇地里头,给果子打药,有时候还要浇水。晚上的时候,他嘴里叼着烟锅袋子——四爷烟瘾大的很,旱烟锅子就从来没见空过,白天老是吧嗒吧嗒的响,夜里一明一暗的闪。四爷嘴里噙着烟锅,左手里拿着装五节电池的手电筒,——那手电筒的光强的很,简直跟探照灯一样,唰地一下子就把漆黑的夜给戳出一个隧道来。四爷右手里提着一根两米长的枣木棍,用来壮胆防身;其实就我们观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真有夜里偷苹果的小子,也不见他真就舍得打过去。

      卖苹果的那些日子,四爷比果园主儿家还精心还忙。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忙活,饭都顾不得吃一口水都顾不得喝一口。一直到果子装箱过了秤上了车,客商跟主儿家算账结账的时候,他才赶忙进去加紧时间吃饭。

      没有了果子的果园,就像卸下了包袱的人一样,轻松了许多,也清静了许多。苹果树叶子还在,空守着果园,跟阵阵的秋风逗着玩儿。直到有一天,秋风里夹了寒意,它们会一片一片地掉落。按说,这个时节一直到整个冬天,四爷是可以偶尔出去走一走上个集散个心的。但是,四爷不是这样的,他要先趁着冬闲的时候,把果树底下的窝子修整一下,给果树施肥;把园子里的地深翻一遍,在靠近他吃住的窝棚前后种些菜;再朝后一点儿时间,他要给果树剪枝。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勤快的人,那些剪下来的树枝,他拾掇成捆儿,拉到窝棚前面,堆得像个蒙古包。等地里的活儿终于干完了,冬天正式入住过来的日子里,他就在有阳光的天气里坐在那里铡那些树枝。他把这些树枝细细地铡成一尺长的柴禾,慢慢地他的面前就是一个摞得整整齐齐的硬柴摞子。他用这些柴来生火做饭,也用它们把自己的土炕烧得热腾腾的。外面漫天飞雪,西北风呼呼呼地刮的日子里,他的小天地里一片暖意融融。四爷常常把那些剩下的卖不出主儿家又不要的小苹果和果型不好看的苹果装起来,冬藏在草堆里面。夜里的时候,或者小孩子来玩的时候,他就掏出来叫他们吃。坐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大冬天的时候能吃到苹果,这在水果奇缺的七八十年代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孩子们都爱去四爷那里玩,能吃到苹果。四爷就那么噙着烟锅,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馋嘴的小猪仔一样没完没了地吃。大家都说,四爷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看园人。

      四爷看园子的时光大概持续了七八年,后来各种果品多了,很多人家自己也种了果子。果园多了,就不用看了。家家都有,没有人稀罕了,也就没有人偷了。四爷不得不另谋出路。

      四爷的第二个看大门的差事是村学校要找一个看大门的。校长就是曾经吃过四爷苹果的一个,念书毕业后,在外面干了几年,几番调动就成了学校的校长。他就请四爷来学校帮忙看大门,报酬自然很低,够四爷吃喝。

      四爷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又不会干其他啥事情,于是就欣欣然地来了。

      四爷在学校看大门,比原先看果园更精心,精神头儿也更好了。看着那些娃娃们背着书包来上学和放学,他就满脸喜滋滋的样子,站在门口看。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闹腾,前面后后的追逐撵打,常常叫他露出欣喜的笑容。

      “调皮捣蛋不过小孩子。”那个时候,远路的家境好些的孩子们,都有了自行车。有些捣蛋家伙喜欢搞恶作剧,偷偷摸摸地放同学自行车气。所以,每到放学时候发现车子轮胎没气儿了,他们就一脸懊恼。四爷发现了这个情况,一个是他注意转悠,减少这样的情况发生。另外,他自己周末去镇上买了个气管子,放学的时候就在学校门口给娃娃们车子打气。

      一来二去的,远路娃娃们就跟他很熟络了,老远就脆生生的喊“爷爷好”。还有很多娃娃,经常会从家里带些好吃的东西来给他塞手里。四爷一脸的幸福感,捂都捂不住。他自己没有孩子,就越发喜爱孩子心疼孩子,孩子们的热闹,总是让他乐乐呵呵的笑。

      那个时候学校的上课下课铃声都是要人手打的。打铃的任务也就成了四爷的工作。铁铃其实是个废旧的铁铧用铁丝绑了挂在门口里面的一个榆树上,底下垫了个石头墩子。四爷持一根铁棍一敲,老师学生们就知道要上课了,蜂一样的进了教室。四爷再一敲,老师学生们就下课了,又蜂一样地跑出来,校园里说说笑笑哄哄闹闹地热闹。

      那个时候学校还没有订购报纸和杂志之说,但是不时有家长来给孩子送衣物。四爷就细心地问清孩子姓名班级,趁下课的时候或者中午休息的时候送过去。

      四爷好像特别喜欢有娃娃和老师在的时候的学校,他仿佛觉得有了学生的校园就像活了,一派生气蓬勃的样子。他的喜欢,具体的表现就是他一点儿不知道困,忙完了份内的事情,还要拿着扫帚把大门口一直朝里的校园细细清扫。他一边扫地,一边听着孩子们大声地读书,手上就增添了无穷的力气。

      一到放假的时候,四爷就有点落寞。他时常搬个椅子坐在门口那里,噙着烟锅袋子看着寂静得有点冷清的校园发呆,眼睛里装满了很多叫读不懂的东西。

      四爷在学校门口干了十多年时间,一茬一茬的学生都是他目送出去走向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大世界的。很多老师,也都调出调入地流动,四爷仿佛焊在了这里,成了学校最长久的守护者。校园里的角角落落,他都熟悉得跟自己手指头一样。

      四爷离开学校的时候,是在学校不得不关停了的时候。不知道从啥时候起,村里的娃娃们纷纷随着家长进城上学了。就像人日渐消瘦了一样,学校的娃娃们一年比一年减少。慢慢地,学校去掉了初中,只保留了小学;后来,小学也没有多少娃娃了,就改成了幼儿园。再到后来几年,连幼儿园也办不下去了,学校终于关上了大门——彻底被撤并了。

      四爷收拾行李离开的那天,夏末的日子夕阳正好。他彳亍独行的身影,印在了学校大门的中间,成了一个无比萧索的画面。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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