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岳大师的前来学法,知礼大师器之。
仁岳大师住于寺东厦,住进去就将门窗封堵起来,大白天屋子黑漆漆一片。家书到了,也被大师投于帐阁,每年才开一次。
一次为大众执劳出门,坐于舡舷,“方舒足顷,豁然自得,若拓虚空。”
……
传记中仁岳大师的开悟经历,豁然自得,若拓虚空,此种殊妙境界只有开悟的人才能真正体会。而大师最让我感动的竟是那段封堵窗户,不愿社交的决绝。
当身为凡夫,身处五欲六尘,没有达到一定的禅定境界,唯有决绝地杜绝外境的干扰,才能真正走进自己的内心。一般人看过去,可能是压抑和奇怪,但当外境空无的时候,六根才不会被拉扯,才会反观内心,才真正体会到止观二字,止一切妄想造作之因,观如是现前悉皆空无。
站在僧团队伍里,瘦小的不成样子,袈裟时不时下滑,最近又瘦了不少。像是回到了刚刚出家受十戒,开始过午,山上师父的寺院吃不饱饭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八十斤不到。
小师父们行堂,给一丢丢的菜,感觉行堂的人来来回回,而落在我碗钵里的菜仅仅是那一丢丢,再要点,做手势,甚至出声,小师父都视若无睹或者即便看见听见了,仍旧置若罔闻地远去,徒留只吃两顿饭,没有零食小吃的我尴尬地合着掌。昨日的晚殿后拜佛,半夜学习到11点,四点半又起床到如今终于等到吃饭,此刻饿带来的心慌,早已掩盖了那份尴尬。
似乎又怪不了小师父,前面一排的法师们,向来要菜都是一丢丢的手势,邻座的几位小师父更是感觉过堂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意思意思尝一尝,所以从来都是端着堪比供碗大小的碗,向来都是一丢丢的手势,大概是那种大拇指捏着小手指的手势让行堂人形成了打一丢丢的惯性,也连累到邻座的我,碗钵里只有一丢丢的饭菜,以致几口扒拉完,再也等不来一点饭菜。
法师们不知道如何,我只知道那些吃一丢丢饭菜的人并不是仙了,禅悦为食了,而是私底下吃太多了,热热闹闹的吃喝场面,似乎各有各的状况。
碗钵再摆出去,就开始倒惜福开水,摆碗钵的时间无论是早是晚,统一了竟都是要开水。而且不论饭菜有没有行完,一摆碗钵立马行开水。
肠胃弱的我,竹笋不能多吃,寒凉的不能多吃,素肉咽不下去,甚至吃点紫菜之类的,都会拉肚子。菜在我眼里被分两种,寒凉的和不是寒凉的。唯一嗜好的土豆,无论何种样子出现,都是我的最爱,但土豆却极少出现,以致我常常感叹,遇到一个爱吃土豆的典座师父对我来说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似乎越发瘦弱,是迟早的事。
每每最后吃完饭站起来,偶尔会听到典座师父感叹一句,今天五盆菜啊,都给吃光了,语气中仿佛有股子舍不得一样的感慨。小青菜都放黄了挑出去一大堆,菜炒给师父们,豆角行不出去,却偏偏每顿少不了,有时候豆制品扎堆,比如豆皮,豆腐,腐竹,一顿饭,菜都是豆制品,有时候是绿色的菜扎堆,仿佛商量好了作伴一起登场,看着满钵的绿,瞬间感觉到肠胃的不适。
我以为就我如此,能一一列举过堂吃饭的不是,请假的小师父一周后再遇到,说去看医生,医生说他严重营养不良,建议吃肉。
惊掉下巴的我,叹口气,忽然就感慨起我的瘦弱,这哪里和吃不吃肉有关,明明有食物,明明常住也不缺吃的,但宁可晒了又晒,宁可坏掉,就是到不了肚子里,只能用福报欠缺来聊表安慰吧。
想起《大涅槃经》中,佛说:
我从今日制诸弟子,不得复食一切肉也。
其食肉者,若行、若住、若坐、若卧,一切众生闻其肉气悉生恐怖。譬如有人近狮子已,众人见之闻狮子臭亦生恐怖。善男子,如人啖蒜,臭秽可恶,余人见之闻臭舍去。设远见者,犹不欲视,况当近之?诸食肉者亦复如是,一切众生闻其肉气,悉皆恐怖,生畏死想,水陆空行有命之类悉舍之走,咸言此人是我等怨。是故菩萨不习食肉,为度众生示现食肉,虽现食之,其实不食。善男子,如是菩萨清净之食犹尚不食,况当食肉?
读到一句赞叹祖师的话:天上无双月,三千不离空中。人间只一僧,四海皆传教行。
《大般涅槃经》描述一段经文,每每读之,赫然心惊:
正法灭后于像法中,当有比丘,似像持律,少读诵经,贪嗜饮食长养其身,身所被服粗陋丑恶,形容憔悴无有威德,放畜牛羊,担负薪草,头须发爪悉皆长利,虽服袈裟犹如猎师,细视徐行如猫伺鼠,常唱是言:我得罗汉。多诸病苦,眠卧粪秽,外现贤善内怀贪嫉,如受哑法婆罗门等,实非沙门现沙门像,邪见炽盛诽谤正法。如是等人破坏如来所制戒律、正行威仪、说解脱果、离不净法,及坏甚深秘密之教,各自随意反说经律,而作是言:'如来皆听我等食肉。’自生此论言是佛说,互共诤讼,各自称是沙门释子。
善男子,尔时,复有诸沙门等,贮聚生谷,受取鱼肉,手自作食,执持油瓶、宝盖、革屣,亲近国王、大臣、长者,占相星宿,勤修医道,畜养奴婢、金银、琉璃、车渠、玛瑙、玻瓈、真珠、珊瑚、琥珀、璧玉、珂贝、种种果蓏,学诸伎艺,画师泥作,造书教学,种植根栽,蛊道咒幻,和合诸药,作倡伎乐,香华治身,樗蒱围棋,学诸工巧。
若有比丘能离如是诸恶事者,当说是人真我弟子。
唐法藏大师言及岐州舍利(今扶风法门寺塔),是阿育王灵迹,皇帝特命凤阁侍郎崔玄暐,与大师一起前往法门寺迎之。
当时法藏大师为大崇福寺主,遂与当时诸大德高僧等十人,俱至塔所,行道七昼夜,然后启之,舍利于掌上腾光,“随人福善,感见天殊”。
2021年我前往舍利塔,已被划分为旅游景点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在那方考究的密闭空间,将塔开启时舍利封存时的影骨照片一张张整齐地制作成展览板,舍利早已被供奉在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合十塔中,进去参拜,诵经,远远地唯能看到存放舍利的透明玻璃塔,周围嘈杂中工作人员忙着打扫卫生,来来往往的人搜寻着这么一个空旷的地下室一样的地盘,卫生间在哪。
当年祖师们所看到的“舍利于掌上腾光,随人福善,感见天殊”,一睹圣物的境况,明明还是圣物,也近在眼前,而我夹杂在人世间的嘈杂中,却只能看到最为平常普通不过的样子。
远处的鸟飞过廊檐,喧嚣又离我很远,紧张的距离感通通保持着一段不相打扰的距离,廊檐下的路灯明黄地温暖的光。我在努力将这所院子刻入脑海,我不知道我和它还有多久的缘分;我不知道这空旷的属于北方的舒服气候,我还能享受多久;我也不知道,下一个我仿佛颠沛流离般的去向究竟又该是哪里……忽然感慨,人生美好的感觉仅仅是片刻,有时候是傍晚日将西落万物归途的短暂黄昏,有时候是春光明媚的一个月份,有时候是万事不忧能量满满的童年岁月,有时候又仅仅是静坐发呆须臾的片刻。
“无尽灯”其实来自华严宗。
贤首法藏大师为当时的皇帝武则天以十镜置八隅中,安佛像,燃灯照之,则镜镜现像,以表剎海重重无尽之意,故有此词。
无尽灯遂被后人用来表法,有了传灯相续,法脉不断的意味。
一间屋子刚刚被坐出加持力,加持力是那种踏进就心安,可以坐着不动,可以放松,可以迅速进入状态专注做事,以及知道自己做什么的熟悉感。
那日他们进来,忽然当着我的面商量,安居有多少人过来,这间屋子要留给安居的师父。从此以后每每再踏进那间屋子,仿佛就有种要提前做好准备,随时离开的感觉,再也寻不到那种舒展般的安心感。忽然想,人生的无常,不被告知死亡的具体时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不然似乎从知晓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种悲哀,就是为了等死亡的降临,然后每一日仿佛都要做好准备离开。
隔壁新住户的小师父热情地有点过分,像是一只猫对侵入自己地盘的其他猫充满了好奇,绕着闻一下,看一眼的感觉。
小师父对我莫大的兴趣是对我门外的晒衣架感兴趣,对我晒洗的帘子感兴趣,问要链接,还夸一句你好聪明啊。
小师父大嗓门还喜欢笑,顿时引来围观的人,纷纷好奇地问,你搬这里啊。
不知何时训练出来的冷漠,让我心生不愿交底的防备之余,不愿多社交恨不能仿佛自己透明隐身一般。有时候又觉得,当人和人之间当面的交流,既体验不到情绪价值,又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又没有话语投机发自内心的那种交流,就完全没有了交流多说的必要,说多了话,反而是一种自身能量的浪费,这种时候,宁愿孤独着。
每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人,何尝不是冤亲债主。喜欢的,会彼此慢慢牵扯不清,有了深厚的感情,曾经的牵扯,有多深厚,一旦某一天别离或交恶,就会有多拉扯刺痛。而讨厌的,无论是过去的业因还是今生的逆缘,总是要有一份相应的交代。
……
第一七七,分享:
西江月
本自无生无灭,强作生灭区分
祇如罪福亦无根,妙体何曾增损
我有一轮明镜,从来只为蒙昏
今朝磨莹照乾坤,万象昭然难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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