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汪曾祺,一定是有理由的。尤其是我这种处于时光飞速,步步心惊的中年里的,睁开眼睛,就是上有老,下有小,无一处不是需要来依靠的,茫然四顾,竟无一处可依。
总会看到醉酒的人,不是年老的,就是年轻的,很少有中年人醉酒,因为他们不敢,怕有意外。中年是容不得任何意外的,他的每一步路都要走得稳妥,容不得一点差池。因为他承担不起。
那天去老友处喝茶,说是喝茶,其实是热心的老友帮我介绍几个朋友,都是爱茶之人,也是喜静,且爱读书之人。我一喜,带了一袋子书就奔了去。茶馆很僻静,门口保安遥遥地检测了健康码、行程码,又遥控检测了体温,这才遥遥一指,说你往左开,开到底就是。
一听目的地在即,有点兴奋,调头就有点兴奋,只听得“嘭”的一声,我知道是撞了左车尾,当然不肯下车检查,更不会报保险。报了保险,就会迟到,而且说到底,保险用的还不是我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哪可能会让保险伤筋动骨,即使他帮我出了五六百,明年的保费肯定涨上一千。干脆自己私下搞定。
一脚油门就奔了目标,早有人在门口等,帮我拎了沉重的书上楼,寒喧中,彼此加了微信,皆说是“久闻大名”,转头要问人对方是谁,从事哪个行业。
人类越进化,越虚伪,见面都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转头就要皱眉,心里感叹着这人真烦,怎么又遇到了。
半个月前,我准备在微信朋友圈里赌咒发誓——从此以后不再说假话。
犹豫再三,到底没敢公示天下——朋友圈的五百多人。
我肯定可以做到真话不全说,但假话全不说,可能还有难度。容我继续进化。
三两杯淡茶入肚,朋友就吆喝着让我签名送书给在座的新朋友。这让我得意,又尴尬。其实自己的水平自己知,哪里好意思送书呢,人家转手就扔掉,也是可能的。
好在在座的,真有一个是喜欢我的。当然也许是贪慕我的美色,残余的美色。可惜她是个女人,还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城中有名的慈善家。
这真是我的荣幸。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竟有人喜欢我的文字,真是想不到。
当年一起混过网络的朋友喜欢我,是因为我们一起共度了彼此最高丽的青春,那时我们在网络的世界里时而恩爱,时而拔刀,时友时敌,真是人生最快意恩仇的舒爽自在日子。
每天睁开眼睛,一想到可以在办公室上网,就乐得喜颠颠的,天天起早贪黑,爱极了工作的办公室。主要还是想及时完成工作,便可以全身心地上网。当然,最主要是那时的我们都青春,都有着对世界最真的爱恨,敢于表达,敢于争执,敢于树敌,敢于对欣赏的人示爱。
那时的网络环境宽松自由,哪是现在可以比较的,完全是两个时空。你看,我尚未老,已开始怀念从前。但10年前,真的是中国网络世界最喜悦从容的时光。
正怀念从前,想起我出书后纷纷从国内外找我买书的网友,竟感慨得有点失落。
那一边,已有人帮我把塑封了的书撕开,喜欢我的女侠也立即出手,就像书僮般帮我铺纸置笔,反正是很给了我勇气。那几位朋友也很给面子,不但拍照,要求签名,还很仔细地翻阅了两页,这更让我忐忑,只怕有错别字,或者文笔与三观让人唾弃。
我一直是不自信的。因为我很少优秀。
终于安静下来,茶香四溢,我环顾四周,有不少名茶真器,还有不少古董,件件古朴,装修亦走江南简约风,一几一凳,皆有来处,真是一个清幽典雅的好茶舍。
换了一道30年老茶,木香与参香弥漫,空气瞬间变得从容起来,大家一边说茶,一边说最近读的书,想不到竟有三个人在读汪曾祺,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如果说别的作家,也许我连话都插不进,甚至连作家的名字都未听闻,但汪曾祺正是我喜欢的作家,几乎读了个遍,当然可以参与。
说起汪曾祺的一生,皆叹,觉得他才是一个活得明白通透的人,所以可以避祸,可以与发妻终老,可以几代亲密和谐。
这一讨论,可了不得了,完全毁三观。这个说,如果汪曾祺不是遇到文革,不是下放,可能也会有外遇。
那个说,如果不是施松卿(汪曾祺的太太)不会做饭,多年来皆是汪曾祺买菜做饭,这让他没有时间去看外面的风景。做好饭还没人来吃,要三邀四请的才肯上桌,正因为没有把他抬到无限高的位置,他才期冀着对方的肯定。施松卿也很擅于哄人,这才是绝配。
互相包容、忍让、互补,否则汪曾祺肯定换老婆了。当然,最主要还是他成名太晚。
这一辩,就辩到了日薄西山,哪怕吃过丰盛的晚餐,大家还意犹未尽。
终于到了说分手的时候,终于到了彼此真诚地说期待下次再见的时候。
因为有共同的爱好,便多了亲近的理由。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因为爱着,便对明天充满期待
对自己有着要求,
希望成为更好的自己,
遇到更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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