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 | 天人合一，穿越时空：黄易

回望中国武侠小说的发展，《水浒传》是一变，《江湖奇侠传》是一变，《七杀碑》是一变，古龙是一变，黄易又是一变。

2017年4月6日，中国武侠文学一代大师黄易先生离世，令人叹息。

黄易，原名黄祖强，1952年出生于香港。1978年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毕业后，专攻国画，出任香港艺术馆助理馆长。

1986年11月，他应香港《武侠世界》杂志的征稿，以"黄易"的笔名寄出了一篇一万多字的征文《破碎虚空》。一年后，小说发表出来，获得了好评，从此，黄易走上了武侠小说创作之途。

1989年，他辞职，专心于武侠小说的创作。专心写作的黄易创作量极丰，几乎达到了每月出版一本小册子。如果将这些小册子称作为卷，黄易的作品可能已经达到了近二十部，二百余卷，一千多万字。

"金古黄梁温"是20世纪的后半个世纪港台新武侠的五大宗师。20世纪80年代以后，金庸、梁羽生、古龙分别退出江湖，此时的黄易以其特有的大侠风貌与温瑞安一起支撑着武侠世界。我认为黄易在以下三个方面为中国武侠小说做出了贡献∶

武侠小说的"天道观"

黄易对中国武侠小说的贡献，是他提出了武学的"天道观"。

黄易认为天下有武林三道;武道、侠道和天道。武道是将武学与人格合二为一，什么样的人格往往有什么样的武功;侠道是将武学与社会奉献相结合，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黄易认为这些都是建立在实体生命上的道德武侠，还是一种世俗层面的武侠观。在他的心目中真正的大侠是超越道德，超越世俗，是"借道以窥天道"。究竟何为"道"，何为"天道"，黄易并没有系统的阐述。

不过，从他的作品中可以体会到，他所说的"道"，是对追寻自我生命价值的路径，这些路径不是单一的，包含多个方面，历史的思考，宇宙的探究，医术的摸索，宗教的考辨，两性的关系等等都是达到"天道"的路径。

路径虽然是多方面的，"天道"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人合一"。

黄易笔下的"天人合一"不单纯是道学意义上的人的生命与自然界运行的规律合拍，而是一种武学阐释，是要借天力而激人力，是要说明人的精神理念一旦合乎规律，其力量将达到无穷大，就是我们常说的"小宇宙爆发"。

在黄易看来，只有达到了这个境界，才是真正的大侠。

从这样的思路出发，我们可以看到黄易武侠小说的创作特色。他的小说也运用金庸小说的"成长模式"，但是与金庸小说不同的是，金庸小说中的人物最后成长为一个拯救国家与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君子，他的小说中的人物最后成长为与天地日月共运转、熟知天下万物之奥秘的智者。

金庸小说的人物的成长过程是明事理、辨是非的过程，他的小说中的人物成长过程是通灵犀、运天地的过程，是对生命奥秘的体悟、获取和发挥。

因此，阻碍人物成长的最大的困惑不是社会，而是人物自己。人之所以不能达到最高境界不是外界的迷惑，是自己对自己的束缚，冲破这些束缚就能活出自己的最高境界，而能够冲破这些束缚实在不易。与此相匹配，在武功的表现中，他认为最上乘的武功不是武术，而是武力。

最上乘的武力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获取，这往往与人物生命价值的感悟的获取并向而行；二是杀敌。达到最高境界的武力一定是无招胜有招，不是消灭对方的生命，而是直击对手的心灵深处，摧毁对手的心灵意志。

与其他作家一样，黄易很喜欢在小说中写各种世俗的知识，但是他的小说中的知识阐释不是趣味的佐料，而是知识存在的价值和探询其中的奥秘，因此，他的小说中的知识描述虽然繁杂，却每一样都有灵性。

同样是写爱恨两难、悲欢离合，同样是写朝代的更替、离奇的江湖世界，黄易的小说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写的"天道"，追寻的是生命真谛和存在的价值。

生命真谛是一种超越实体的性质而悬浮于空中的精神所在，生命的价值是与天地运行浑然一体而自由挥洒，如此的阐释正合于中国传统之"道"，虚玄之奥妙，又落实到"天道实难假他人而成"的生命内生属性，进而演变成他的小说的生命美学。

"玄幻"与"异人"∶黄易小说之两翼

黄易的武侠世界由"玄幻"与"异侠"两大系列构成。玄幻系列的代表作是"凌渡宇"系列，包括《月魔》，《时空浪族》等作品;异侠系列包括《破碎虚空》，《荆楚争雄记》，《寻秦记》，《大唐双龙传》，《边荒传说》等作品。

玄幻系列和异侠系列是黄易武侠世界之两翼，他的武学"天道观"在这两大系列中各有侧重。玄幻系列主要表现为玄机和幻想。

玄机建立在中国道学思想上，显示出玄妙和变化，如小说《月魔》。月魔的存在与苏醒暗合于中国道学的天地之间的阴阳转合；月魔的邪恶与附身又如同于道学世界中的妖孽转世。幻想则是一种想象，显示出小说奇妙的情节。

黄易的想象是上天入地，出发于地球，驰骋于宇宙，是现代与历史的穿越，科学技术与传统武力的旋转。黄易说过∶"武侠是中国的科幻小说。

她像西方的科幻小说般，不受任何拘束限制，无远弗届，驰想生命的奥秘，与中国各类古科学结合后，创造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动人天地。

科幻小说是建立在科学技术客观性上的思考，虽是想象丰富，却是一种理性的思考;黄易的玄幻想象是运用传统道学的玄妙展开中国古科学的现代科学的驰想，是一种非理性的思考。

相比较而言，他的异人系列小说写得更好。何为黄易笔下的"异人"，有多种不同的解释，其实最好解释应该是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塑造了一批不同于传统的武侠人物的人物形象。最能体现黄易异人特色的小说当属《寻秦记》和《大唐双龙传》。

《寻秦记》中的异人是项少龙，他的身份是当代社会中特种部队中的精英战士，却又穿越到秦代展示才华。一个具有掌握现代科技手段，了解历史发展知识的当代人穿越到秦代，当然会带来超越情节上的新奇。

然而，小说引人入胜的地方不仅如此，而是更为深层的思考，那就是一种历史命运与个人生命的切合，是人的生命价值在适应的环境中的淋漓的释放。

项少龙之所以能在秦代如此地挥洒人生，表现才干，是他对人生真谛的认识和历史转合的理解超越那些秦代人，放在当代社会，他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出色。

同样《大唐双龙传》中的两位主人公寇仲和徐子陵本是一对小混混，最后成为了绝代武侠大师，外缘因素固然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的天资聪颖，异于常人，是他们获得与天地相应的人的生命价值的真谛。

传统武侠大师的形成是奇遇和苦练结合而成，黄易小说中武侠大师的形成是天资和感悟的融合。

网络武侠小说的一代先行者

黄易是中国网络小说的先行者。"玄幻"与"异侠"的互动，产生出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作品。今天的传统意义上的武侠小说，已经像黄易笔下的"云梦泽"一样，分解成"科幻"玄幻"，"魔幻"，"武侠"，"穿越"，"盗墓"等不同的部分。

如果将它们合并到一起，就会形成一个正在变动中的声光电影、光怪陆离的网络武侠小说的"江湖世界"，这种变是由黄易开始的，将之称之为"网络文学的宗师"，其原因也在此。

传统的武侠小说主要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网络武侠小说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的混合和穿越，文化的呈现如此庞杂也来自于黄易。

传统武侠小说无论是什么流派，为国为民总是侠之大者的标准；网络武侠小说避开国家民族意识，强调个人生命意识的健全和个人潜在意念的挖掘，同样源自于黄易。

黄易绘画出生，知识庞杂，酷爱电玩游戏，他的小说之中，人物的成长就是意念修行的不同层面地升级，而这样的意念升级又往往伴随着不同的场景，不同画面和不同的文化知识的阐释。

打开当下的网络武侠小说，无论故事如何光怪陆离，其基本思路几乎都是"黄易型"。

中国武侠小说自1923年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始进入江湖，自金庸小说始进入文化，自古龙小说始进入现代，自黄易小说始进入网络。这些作家的境界和成就各有高低，他们都是引领着中国武侠小说进入新阶段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