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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采论书法015
八、大力提倡学真迹
为使书法名迹广泛传布,以满足广大书法爱好者观赏、临习的需要,古人创造了钩填、摹刻、椎拓等复制工艺。钩填所得是墨迹本,摹刻、椎拓所得的碑、帖是拓本。一切刻石、碑、碣、墓志、塔铭、刻经、题名、以及造像、石阙、摩崖、桥柱、井栏、界石、石像等等凡刻有文字的都称为“碑”。树碑立传,意在文字内容,其次才是书法艺术,所以不仅碑的刻工精粗不一,其书法水平也是优劣杂糅──或出于当时书法名家,或出于当时民间书手,或是普通石工直接以刀肆意凿成,文既鄙俗、书亦粗劣。将历代收藏的书法名迹刻之于木、石,然后椎拓、裱装成册,这就是“帖”。刻帖的旨意在于流传书法艺术,所以选刻的都是经历史筛选的书法名家手迹,刻工亦多精良。如果不是因为帖的屡翻失真,一般来说,碑是不及帖的,况且著名的碑也有屡翻失真的问题.


真迹是第一手资料,当然是学书者最好的范本,其次是钩填的墨迹本,再其次是碑、帖拓本。身为书法名家的唐太宗李世民既广泛征集王羲之法书,即命冯承素、韩道政、赵模、诸葛贞之流摹赐王公。这些宫廷拓书人专事名迹钩填,技术精到,有如现在的复印机,传真程度极高。羲之真迹虽然无存,尚有《兰亭序》、《快雪时晴帖》、《奉橘帖》、《寒切帖》、《远宦帖》、《初月帖》、《姨母帖》、《丧乱帖》、《二谢帖》、《得示帖》、《频有哀祸帖》、《孔侍中帖》、《行穰帖》等钩填的墨本传世。这些墨本既然毫发毕肖,就应将它们看作真迹。清末西方影印技术传入我国后,一切真迹、钩填墨本和碑、帖拓本都可以一毫不爽地化身千万。现在好的印刷品,不仅字画逼真,就连墨色也与真迹无异。因此从临习者来说,完全可以将它看作真迹。我所说的“大力提倡学真迹”,其“真迹”就是这些根据真迹或唐钩填本(或称响拓本、摹本)影印的复制品。真正的真迹只此一份,是国宝,必须传之永久,谁也没有资格据以对临,而古人所说的真迹,当然是指真迹原件。

宋米芾说:“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已书也,帮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海岳名言》)又云:“无索靖真迹,看其下笔处。”(草书《吾友帖》)

宋范成大说:“学书须是取昔人真迹佳妙者,可以浑视其先后笔势轻重往复之法,若是看碑本,则惟得字画,全不见其笔法神气,终难精进。”(陈槱《负暄野录》)
明解缙说:“余小时学书,得古之断碑遗碣,效其布置形似,自以为至矣。间有谀之曰:‘比之古碑刻,如烛取影,殆逼其真。’则又喜自负。闻有谈用笔之法者,未免非而不信也。及稍见古人帖,然后知用笔之法。”

清包世臣《艺舟双楫》云:“──山谷谓征西《出师颂》笔短意长,因此妙悟。然渠必见真迹,故有是契。若求之汇帖,即北宋之枣本,不能传此神解。境无所触,识且不及,况云实证耶?”又云:“思白(董其昌)但求汇帖于六朝,故自言二十年学魏、晋无入处,及学宋人,乃得真解。盖汇帖皆宋人所摹,固不如宋人自书之机神完足也。”

冯班《钝吟书要》云:“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拿把。”后一句话,意在“取法于上”;前一句话,则是因为古人真迹不可得,而同代人既可见其挥运,又可观其真迹,便于揣摩之意。

周星莲所谓拓本易于学步而难以揣摩,真迹易于揣摩而难以学步云云,(见《临池管见》)让人以为真迹与拓本优劣各半,并无差别,实则易于揣摩才能易于真正学步。拓本因模糊,就象从远处走来的一个人,你只能画其姿态了事,至于面目如何,因无法“揣摩”,随你怎么画都不会发觉画不象,所以说“易于学步”;真迹就如站立在画者面前的一个人,毫发毕现,若是绘画水平不高,就会立即发觉没有将他画象,所以说“难以学步。”碑、帖拓本失真的原因:


(一)、除一部分碑直接在石上“书丹”可以省却“钩摹”一道手续外,一般碑帖拓本都要经过钩摹、镌刻、捶拓三道手续。手工操作,即使是能工巧匠,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丝毫不爽。一道手续既有误差,数道手续误差就更大了,有人不懂得这个道理,以为《集王书圣教序》比冯承素钩填本《兰亭序》好,说前者是真迹,后者是复制品,其实两者都是复制品,然而《兰亭》只有钩填一次误差,《集王书圣教序》则有钩、刻、拓三道误差。不仅如此,圣教中有些字是怀仁手临上石的,因此误差又甚焉。《兰亭序》的字,在《集王书圣教序》中被“集”进的很多,两者孰优孰劣,一比即知。(附图)


(二)、著名法帖多经屡次翻刻,每翻刻一次又增加数道误差。宋姜夔《续书谱》云:“世所有《兰亭》何啻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有数样,今取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大小、无不一同,而肥瘠、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此知定武虽石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字书全櫬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哉!”梁巘《评书帖》云:“《淳化》初刻枣木板,板有断处,以木银锭叩之,拓久则银锭纹现露纸上,后贾秋壑得《淳化》初刻木板,重摹上石,并其银锭纹亦摹之。初翻甚善,后有冒秋壑本而屡次翻刻者,则不堪矣。”清中叶后,发现了许多名碑。从翻不翻刻来看,康有为等人说刚出土的碑胜于屡翻之帖,不是没有道理。


(三)、丰碑、摩崖,暴露旷野,雷轰地震,风雨冰霜,岁月愈久,损坏愈甚。例如丹徒(今江苏镇江市)焦山西麓的著名摩崖刻石《瘗鹤铭》,因山崖崩塌而堕入江中,江水时长时落,久经浸蚀,所以字多漫漶。不能辩认的字且不必说,即使能辨认的字,字口也是石花斑驳。对于临习者来说,拓本上的字有明显损坏者,或干脆无法辨认者,倒是并无危害。有危害的是,看起来笔笔清楚,其实每笔皆有损泐剥蚀,古人笔下的方棱已被风雨加工成浑沦。学者不能辨,以为浑厚可喜,遂以“风雨”这个破坏者为师,于是“模棱终老”,竟不悟古人用锋之妙。所以冯班《钝吟书要》云:“汉人分书多剥蚀,唐人多完好。今之昧于分书者,多学碑上字,作剥蚀状,可笑也。”


(四)、碑碣在野,天长地久,或因水垢、苔藓凝结,或因扑拓频繁,宿墨积聚,而使字画之间徒生赘疣,于是,若匆忙拓取,则字画已非原貌,若挖剔污垢,则字画容易损坏──粗处异物凝聚则细,细处挖剔失误为粗。甚至出现将某字挖成错别字的情况,例如《曹全碑》第一行“乾”字左半误挖为“车”,第11行“曰”字竟误挖成“白”字。更有碑帖商人为牟利而作伪,贻误了临习者。清方若著《校碑随笔》,专论各碑字画损泐年代,为冒充早期拓本,作伪者依其说,将原碑损坏之字以蜡嵌补,致使点画失真,了无神彩。


(五)、拓本无法体现墨色之妙。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云:“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语比窍也。”朱和羹《临池心解》云:“思翁言:坡公书《赤壁赋》……每波尽处,隐隐有聚墨,痕如黍米,殊非石刻所能传。”

碑帖拓本既然或多或少与真迹有差异,而书法之妙,“纤微向背,毫发死生”(王僧虔《笔意赞》)。点画的微小差异,可以使碑帖拓本与真迹两者的观赏效果迥然不同,学书者对这个问题能不引起重视吗?

宋以来提倡学帖,清以来提倡学碑,现在我们则提倡学真迹。其实古人也没有说过碑帖拓本比真迹好,无非是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不可能向广大学书者提倡学真迹,只能就碑帖拓本来议论,或说帖胜于碑,或说碑胜于帖。古时一个好拓本价值千金,何况是真迹。真迹在权贵富豪手里,常人不得一见,即使“偶逢缄赏”,也是“时亦罕窥”(孙过庭语),据以对临就更不可能了,然而真迹对于学书又是那么重要,所以清朝钱泳凄然地说:“贫人不能学书,家无古迹也。”(《钝吟书要》)然而印刷技术昌明的今天,钱泳的哀叹已经过时了。现在用真迹影印的出版物,不仅点画毕肖,墨色逼真,而且纸色也可以还其本来面目──古迹灰暗模糊,经处理后,则黑白分明,十分清晰,比原件更好。虽然真迹是无价之宝,出版物则常人垂手可得,但从临习的实际效果来看,两者都是真迹,因此在今天,提倡学真迹不仅是完全必要,而且是完全可能了。


如果自古就有真迹影印技术,那末,从学书来说,就不可能有刻碑、刻帖的事了,也不会有碑学、帖学了。有那一个古人会笨到不取其真迹而取其拓本!然而如今不少人却没有这点聪明。因为帖学者说帖好,碑学者说碑好,真迹好,不说自明,所以反而少有人说真迹好,于是,同一手迹,出版者愿出版其拓本而不出版其真迹。即使同一手迹的真迹与拓本都出版了,不少学书者也只购其拓本而不购其真迹。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大力提倡”学真迹,把真迹的好处说个够。

提倡学真迹,却又不是如米芾所说“石刻不可学”,无非是一个孰先孰后的问题。譬如学王书,必先学《兰亭》神龙墨本,待转折锋芒了之于心,并应之于手,然后学石刻《王书圣教序》。此时已有能力透过石刻而想象到王书的真实面貌,因此所临的《圣教序》就有可能比范本更逼真生动。既学其墨本,又学其所有拓本,以期全面掌握,融会贯通。拓本虽然点画有失,然间架仍在。冯班说:“间架只看石刻亦可。”(《钝吟书要》)如果你学羲之草书《十七帖》拓本,应先学孙过庭草书《书谱》真迹。如果你的目的是学欧阳询楷书,而欧楷书只有《九成宫》等拓本,并无真迹,那怎么办呢?我说,可以先学欧的行书《梦奠帖》等真迹,或先学智永《千字文》真迹,甚至可以先学其他第一流书家的行书真迹。等到从其他真迹法帖得到笔法以及把握结字的能力后,再学你所喜欢的欧氏楷书拓本,这时你即使第一次临写《九成宫》,也能临得很好,避免了直接学《九成宫》所产生的或模棱、或单薄等异端。这时反复临写《九成宫》,目的不是为了技法,而是为了记住欧体真书的书法形象,以便日后应用。如果你所喜欢的是颜真卿《麻姑仙坛记》等拓本,或柳公权《神策军碑》等拓本,也与学欧阳询一样,应先学智永真书《千字文》真迹。甚至你的目的是学王羲之楷书,也应先学智永楷书《千字文》真迹,因为羲之无楷书真迹,只有小楷《黄庭经》、《乐毅论》等拓本。历来认为智永学羲之而无自己面貌,这是贬意,然而,我们不正是要学羲之楷书吗?因此智永《千字文》的这一缺点在我们看来却是求之不得的优点了。篆隶那当然也应学真迹,但由于用笔只是藏头护尾,并没有真、行、草那么复杂多变,主要是训练把握结体的能力,所以直接临习三代秦汉的拓本,而将真迹作为参考,这样关系也不大。


综上所述,对于将要攀登书法艺术高峰的学书者来说,选帖的原则只有一句话,即“取法乎上”。“上”包括两个方面:一、必须是第一流书家的作品;二、必须是真迹。譬如画画人为创作一幅《西施》而选美人照:第一,必须是西施一流的照片;第二,这张照片必须清晰,如果五官已残缺不全,西施自己也羞于承认了。然而对于有深厚素描功底的画家来说,有残缺关系不大,因为他已有能力将它复原。而且不是第一流容貌也不要紧,只要某方面符合“取法乎上”就行,因为他已经有能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已有能力将“糟粕”的部分画成“精华”,因为他胸中已经据有“精华”。然而初学者无此能力,所以必须以第一流书家的真迹为范本。

 

掬沤室论书
一、书法作品难在“旧”,书法理论难在“新”。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兰亭》临得有些象了,但自书仍然是自己的面貌,所以说书法作品难在“旧”。书法理论说来说去,都跳不出古人所说的范围,充其量只能算是学习古代书论的心得体会,要想说出一种新观点可不容易,所以说书法理论难在“新”。有人希望朱家济先生写点书法理论,他回答说:“古人都说过了,有什么好写!”这是大实话。非独朱家济先生,如陆维钊先生、沙孟海先生也都没有留下大块的书法理论,但并不影响他们的书法地位。正如王羲之,虽有书论传世,却是后人代作,但并不因此就否定他的“书圣”地位。


二、在同一个问题上,往往有针锋相对的两句话:一是诉说理想,是主观愿望;一是诉说现实,是客观效果。“王子儿犯法与庶民同罪”,所说的就是人们的理想;“刑不上大夫”,所说的就是客观现实。毛泽东主席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这就是一种理想;不可能人人都成为雷锋,即使人人都成为雷锋,也不可能与雷锋的事迹重合,这就是客观现实。

将前贤法帖临象──“书如他人”,这是临者的主观理想;“书如其人”──临书不可能尽除已意,即使能得齐前贤格调(神似),却不能得齐前贤风格(形似),这就是客观效果。例如颜真卿,所想的是“如何得齐古人”(见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结果所得的却是风格鲜明的“颜体”。得齐晋人书风,这是主观愿望,而客观效果必然有当今书法时代风格。因此,主观愿望在继承,客观效果却有创新。又如“人以书重”,这也是一种主观愿望,客观效果却是“书以人重”。

实现了理想,例如以上所说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为活雷锋、得齐前贤个人或时代的书法格调或风格、“人以书重”等等,都是人为努力奋斗的结果,是人的功劳,所以可贵;客观现实没有使理想全部实现,例如以上所说的“刑不上大夫”、未能达到雷锋的境界、“书如其人”、囿于当今书法时代风格、“书以人重”等等,都是由于有一种自然之力使然,非人为努力的结果,所以并不可贵──即使可贵,也是自然的功劳。

理想应该提倡,应该为之奋斗;因自然之力所产生的客观效果──例如以上所说的“刑不上大夫”、“书如其人”、“书以人重”等等,都不能作为理想来提倡,更不必为其奋斗。


三、“书以人重”是一种社会自然现象,正如杂草危害农作物,虽反复铲除,却依然滋生且茂盛。“人以书重”,其实是书法界应为之奋斗的理想──理想而已,所以即使为之奋斗,也不可能完全消除“书以人重”。然而情况恰恰相反,历来书法理论倒是将“书以人重”反复梳妆打扮,使其冠冕堂皇,这不正是自己拆台吗!

任何专业都首先推重自己的圈子,唯独书法,首先推重的是书外圈子,而书外的任何圈子都有自己真正的专家,又因为书法的标准已被今人搅乱,因此,任何书外圈子的专家不管是否真正知书,都最有资格到书法家协会去当书法家了。


四、演员可以在其实并无剧中人的人品、学识、性格、气质、喜怒哀乐的情况下,运用皮肉和四肢充分体现剧中人的人品、学识、性格、气质、喜怒哀乐的观赏效果。观众完全陶醉于剧中人的人品、学识、性格、气质、喜怒哀乐,却并不相信这就是演员本人的人品、学识、性格、气质、喜怒哀乐。书法其实也是这样一种艺术,然而,书法的观众却远不如戏剧观众聪明,他们将艺术的真实误以为就是生活的真实,以为书法作品所体现的是作者本人的人品、学识、性格、气质、喜怒哀乐。于是这种“书如其人”的梦话从古说到今。我早已悟出,以这样来理解“书如其人”是造成书法理论混乱,从而使书坛混乱的总根源,然而几年来,我即使以最刺激的语言也无法将这些理论家唤醒。


五、沙孟海先生说:“所谓继承传统,就是要我们吸收古代名迹长处,在摹习基础上孕育变化,开创新风格。”“孕育”所产生的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漂亮与否、是男是女,一任其自然,无须人为去创新,也不应该人为去创新。“孕育”,就必须有各种“古代名迹”参予,以主观意志凭空硬创就不是“孕育”,即使能生下一个什么东西,也绝不会是“人”。


六、任管各地的语言千差万别,但哭声都一样。哭声是出于人的本能,而语言是人类文明的结果。不吸收历史所积累的众多书法形象去孕育变化,而光凭一点原始的“主体意识”去“创新”,其结果必然与哭声一样──全国一个样,我手头不少全国性的书法作品集就说明这个问题,本来行草书是最容易彼此拉开距离,然而全国许多书家所书竟如出于一人之手。


七、人们以为,以具“八法”的大家为法,法太严,不能突破古人的面貌,而以小家或民间书体为法,法宽松,则创新大有前途。殊不知只有谨守法严的“八法”才能更有效地创新,因为所谓优秀传统的“八法”,其实是教人如何将毛笔的艺术性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使点画产生千变万化因而也带动结体变化的“变化法门”。不谨守这个祖传的变化法门,当然就变不出来了,不能实现有效地创新了。


八、黄庭坚说:“《兰亭》虽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为准,譬如周公、孔子不能无小过,过而不害聪明睿圣,所以为圣人。不善学者,即以圣人之过处而学之,故蔽于一曲。”(《论书》)这番话为自以为是的学书者又提供了一条必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理论依据,其实是放松自己学书要求,所以书风日下,此势所必然也!

杂技演员在一生的演出中(特别是学习阶段)可能有失手,但不会每场演出都有失手,特别是被公认为成功演出的那一场。王羲之是“书圣”,《兰亭》又是他的代表作──“书圣”的代表作尚且有“小过”,还算什么“书圣”!


九、墨迹是最好的范本。康有为等人大力提倡学碑,现在我们要大力提倡学墨迹。其实康有为也没有说过碑比墨迹好,无非是由于限于当时的印刷条件,墨迹不能大量发行,所以他只能那样说。虽然古人也完全明白墨迹比拓本好,但学墨迹的愿望只有到了影印技术昌明的今天才能普遍实现。同样一个帖,一是拓本,一是墨迹,不知者往往选择了拓本,因为他看到拓本的出版说明中介绍说这是最好的拓本,而墨迹则无此介绍,殊不知墨迹只有一种,是用不着作这样的介绍啊!


十、所谓神韵、气势、笔力、风格等等,都是对书法形象观赏效果的描述,这些效果都有赖于特定的“形”才能体现。不承认这一点,应该给他扣上一顶“唯心主义”的大帽子。只谈观赏效果,不分析形与效果之间的因果关系,这样的书法理论就只能在知书者中引起共鸣,对于学书者则没有帮助。这样的书法理论称其为文学作品倒更合适。譬如孙过庭《书谱》所说的“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就是一段文学作品。


十一、书法是抽象的,篆书时代有小部分象形的文字到了隶、真、行、草书也不再象形了──文字自然面貌和书法艺术面貌都不可能象纸外任何具体形象,那么书法为什么又能“状万物”呢?答曰:世上一切抽象都是从有关的具象中“抽”出来的──人既然有能力从具象中“抽”出抽象,就必然又有能力将纸上的抽象还原为纸外的具象。只要观者通过联想,将书法形象与客观众多具体物象产生联系,书法也就能“状万物”了。


十二、绝对的中锋、正锋、藏锋,点画形象就会单调划一;允许笔锋有不同程度的侧、偏、露,点画形象才能神出鬼没、丰富多采。前贤笔下其实随处有侧、偏、露,而说起来却是笔笔中锋、正锋、藏锋,这是因为自古以来人们就将中、正、藏这些字眼作为正面形象,而将侧、偏、露这些字眼作为反面角色。因此,我们应该这样来理解:中锋,就是中(zhòng)锋──任管临摹法帖其实所用的是侧锋,只要能临象它,就如射击击“中”了目标,就可称之为中锋;正锋,就是正确的锋──任管法帖上其实是偏锋,只要正确地再现了它,就可称之为正锋;藏锋,就是露到恰当好处的锋──任管法帖中随处都有露锋,但正如某人虽然已“露”在屋外,却仍然“藏”在围墙内,尚未掉进围墙以外的河塘,这样的锋还是属于藏锋。不这样来理解中锋、正锋、藏锋,要临象法帖是不可能的。

十三、不能正确理解“质”的意义,所以历来多弃“八法”,而使真、行、草书的点画又倒退到篆书的“玉箸”。人的脸孔,“文”起来有喜怒哀乐,“质”起来则只有木然的一种。文化、文艺,以“文”为贵。文质彬彬,首先是“文”,而不是说文与质各一半,更不是以“质”为贵。“质”是文中之质,就是说,喜怒哀乐“文”到恰当好处,“质”也就在其中了。以文求质,文质并茂;以质求质,点画必然雷同,因而结体之变也必然有限。


十四、不是“你爱”、“我爱”的高声喧闹,不是歇斯底里大发作,而仅仅是褚遂良点画的微笑,颜真卿点画的愠怒,如今的观众就不能感奋神经。这当然不是因为人类发展到如今反而一切感官已经失灵,而是因为对传统文化缺少了解又不愿了解的缘故。或以为这就是时代精神,似乎换一种精神就不足以体现当今时代。其实这一时代精神是具有这一精神的人们有效提倡的结果,如果具有另一精神的人们能作更有效的提倡,就会出现另一种时代精神。


十五、指、腕、肘、肩这些关节各有长处和短处。运动半径(活动的关节到笔锋的距离)越长,活动范围就越大,而准确、敏捷的程度却越差,所以,正如穿针引线必须运用指关节一样,点画的精微处也非运指不可。赞成“指实掌虚”,却又不允许运指,这就使指实掌虚徒有一个空架子。“掌虚”干什么?难道不正是为了指有一个活动的空间吗!


十六、我的执笔法来自朱家济先生。朱先生也是五指执笔法,与一般书家所不同的是,拇指和食指的上一组力与中指和无名指的下一组力分得很开。上一组力只将笔杆执住,没有任何动作;下一组力作导、送(拉和推)动作。为什么上下两组力要分得很开?因为,上一组力与笔锋的距离越远,笔锋的活动范围就越大;下一组力与笔锋的距离越近,笔锋就越能做到准确而敏捷。两组力不分开,手掌就不能竖;两组力一分开,手掌就不可能不竖。于是食指就高高在上,有如鹅头──王羲之不是从鹅那里悟到执笔法吗!


十七、一般人虽然也主张运腕,但只知道因腕动而使手掌作上下方向的动作,却不知道还必须有水平方向的动作。腕的上下方向动作因为生活中经常训练,所以人人都会;腕的水平方向动作因为生活中很少有,所以必须在临写时有意强调一段时间才能达到灵活自如。


肩、肘不是能作水平方向的动作吗?为何又用腕?其中的道理也还是运动半径的问题。关节就是运笔动作的圆心,圆心到笔锋的距离就是运笔动作的半径。运腕因为比运肘、运肩的半径短,就能更准确而敏捷地完成精到的点画,所以运腕能完成的,就不宜动用肘和肩。

沈尹默先生和朱家济先生都极善于运腕,但我对沈先生所说的运腕却有怀疑。沈先生在《书法论》一文中说:“指法讲过了,再来讲腕法……不能将竖起来的手掌跟部两个骨尖同时平向着案面,只须要将两个骨尖之一,换来换去地交替着与案面相切近。”他在讲腕法中所说的运腕就只有这一句。“手掌跟部两个骨尖”“换来换去地交替着与案面相切近”,这分明不是腕关节在动,而是由于前臂两根骨头忽平行忽交叉所引起的前臂旋转动作。腕关节没有动就不是运腕,而腕不动就谈不上“腕法”。我在浙江美院书法科学习时,朱先生是书法技法指导老师,他教我运腕就不是如沈先生所说的这个办法。沈先生不能运腕是绝不可能的,想必定是说错了运腕──言不达意是常有的事。


笔法四题
笔    锋
“书法以用笔为上”(赵孟頫《兰亭十三跋》),而“用笔贵用锋”(周星莲《临池管见》)笔锋有中偏、正侧、藏露的区别。一般人认为以中锋、正锋、藏锋为贵,其实这只是篆书、隶书所必须遵循的原则,却不符合必须体现“八法”的正楷、行书、草书的实际情况。

绝对的中锋、正锋、藏锋,点画形象就会单调划一;允许笔锋有不同程度的侧、偏、露,点画形象才能丰富多彩。

自古以来,人们就把中、正、藏这些字作为正面形象,而将侧、偏、露作为反面角色,因此,前贤下笔虽然时时有侧、偏、露,而谈书法形象时都说是中锋、正锋、藏锋。大部分学书法的人都不了解这个道理,只相信本本上的理论,无视纸上的实际书法形象,所以临摹了一辈子,却无法将法帖临象。

所谓中锋,只能理解为中(zhòng)锋──临帖好比射击,临得象,就是打“中”了目标;凡是“偏”离了帖上的点画,即使手下的笔锋如何中,也只能称偏锋。所谓正锋,是“正确”的锋──正确地再现了帖上的点画,否则就是侧锋。藏锋与露锋是相比较而存在的,法帖中露锋随处可见,但与更露的点画相比,又都可以称为藏锋。

一切从字帖的实际情况出发,而不是从现有的理论出发;理论不符合实际情况,就应修正理论,而不应抛弃有效的方法去盲从理论。思想这样一解放,办法就来了。我在临帖实践中体会到:一、笔锋要适当向左上方歪一些;二、笔锋要适当扁一些。如何运用笔锋的歪和扁,我将在以后讲笔画时具体解说。


运    笔
纸上点画的生动是由于手上运笔的灵活。要做到运笔灵活,就要发挥指、腕、肘、肩全部关节的作用,并且在运用这些关节时要遵循两个原则:

一、前面的指、腕关节能解决问题,就不用后面的肘、肩关节,因为前面的关节比后面的关节更准确而敏捷。这好比打苍蝇,拍柄越长就越不容易打中。一般都说指关节不参加运笔,这是不对的。

二、一个关节能解决问题,就不必用两个关节,因为向一个方向运笔时,参与的关节越多,就越难于协调一致。一百斤东西,两人一起抬比各挑五十斤要吃力,就是这个道理。

必须特别指出的是运腕。一般人虽然也主张运腕但只知上下方向的动作,却不知道还必须有水平方向的动作。腕的上下方向人人都会动,水平方向却要经一段时间训练,才能灵活自如。

 


执笔及姿势
书法点画的生动是由于运笔的灵活,运笔的灵活是由于执笔的合理以及姿势的正确。执笔方法及姿势因字的大小不同、书法面貌不同而不同,我所说的是写30公分以内的王羲之流派的执笔方法及姿势执笔要点(如图):一、拇指与食指从前后方向执住笔杆。这组力只有“执”的任务,自始至终不必转动笔杆。二、中指和无名指从左右方向执住笔杆。这组力除执笔的任务外,还有运笔的任务。小指紧添无名指。三、以上两组力在笔杆上应尽量分开,这样才能使笔锋既有较大的活动范围,又能达到灵活自如。四、指掌要空,否则中指和无名指就没有活动范围。五、各指与笔杆的着力点:拇指在前节中心;食指在前节与次节之间;中指在前节中心;无名指在指甲与肉的交界处。六、执笔高低决定于字的大小──大字高执,小字低执。

姿势要点:一、腕与肘都要离开纸面,即所谓悬腕、悬肘。不悬腕,就不能运用肘关节;不悬肘,就不能运用肩关节。腕、肘不悬,虽然也能写寸以内的字,但要写更大的字或笔意缠绵的行、草书就无能为力了。二、坐势,手掌要竖起,前臂与桌面平,以便于运臂。三、站势,前臂自然下悬,掌也自然放平中指和无名指向外伸。四、前臂与桌面的边所成的夹角小于45度。五、头正、腰直、臂平,既有利于观察、用笔,也有利于身体健康。


观察方法
观察方法与用笔方法同样重要,没有正确的观察就不可能有正确的用笔。射击的观察方法是使目标、准星、缺口这三点成一线;临帖的观察方法是如何看准点画的形状、方向、位置,即对形、线、点的观察。

好的字帖看起来很有神,但“神”必须依靠“形”才能体现;“形”(字形或点画的形)又是由外轮廓“线”组成;“线”又是“点”运动的结果。因此,我所要讲的观察方法,就是如何看准点的位置,以及点的运动方向──线的方向。

一、对点的位置的观察方法:
㈠、比例法。如果所要观察的某一点是在一条线(笔画)上,即将此线分为二等分,或三等分,再看这一点是在几分之几的位置上,这就叫比例法。例如:
⑴、对点画形状的观察。(例略)
⑵、对点画位置的观察。(例略)

㈡、形状法。如果所要观察的某一点不在一条线(即此点与旁边笔画既不相接也不相交)上,那么,先任意取旁边笔画的两端(即两点),然后将这两端与此点看作一个三角形,再看它是怎样的三角形。视觉对三角形很敏感,一眼就可把握它。例如:
⑴、对点画形状的观察。(例略)
⑵、对点画位置的观察。(例略)
㈢、座标法。可用于把握章法。(例略)

二、对线的方向的观察方法。

线的方向在180度中变化,线的运动方向即在360度中变化。我们可以在心目中用四条直线──水平线、垂直线和两条45度倾斜线(如图)去对照字帖上所要观察的线的变化。一般来说,横画可与水平线进行比较,竖画可与垂直线进行比较,一撇、一捺可分别与两条45度倾斜线进行比较。(例略)这样比较的结果,即使有一定的误差,但已经十分接近了。

以上的观察方法,说起来极复杂,实际应用起来却极简单,瞟一眼就行了。当然,如果临写法帖已

经达到高级阶段,临者似乎是不必用这个观察方法的,凭感觉就行了,正如神枪手,一举枪就击中了,但是,这种能达到百发百中的“感觉”不是凭空而来,却是从笨办法──以上所说的观察方法中来。如果一开始临帖就“凭感觉”,那么,一辈子也不可能对字帖做到精细入微地观察,要临象法帖当然也就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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