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燃烧的温度是华氏451度

“你知道吗？书籍燃烧的温度是华氏451度。”

在午夜的街头角落，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坐在微弱的烛光里，火焰明灭之间，我想起《华氏451》这本书。基本上，我不会再和人这样说话，尤其不会以「你知道吗」开头。知识或见闻，只是自己身上时时刻刻的痒，与他人没有什么关系。城管已经离开，世界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到焚书的境地尽管已不远。我无意再出摊，把垫子铺开让大家席地而坐，书籍凌乱堆砌着，任由她们随意翻看。我们偶尔开无关紧要的玩笑，饮酒，不断有新的路人加入；我们分享梦境，一群女人和她们的初恋重逢，然后变成黑猫，最终发现她们仍然也将永远生活在独自一人的世界；我们聊到诗歌，然后我读到其中一人从未示人的诗，读到了她诗中的眼睛、鼻子、嘴巴和她的感官世界。夜越来越深，正是她诗中所写的深墨色的夜。

“我喜欢长久地望着夜空，喜欢那颜色。”仰头望着夜空，她又说，“尽管人类已经可以飞向太空，科学告诉了我们无数真相，但我还是相信地平说，觉得天空就像个盖子，地球像个牢笼。”

“我们是生活在重力之井里的可怜的人类啊。”

从物理的角度来说，我们的确如此，这也是多年以来我走在荒野上时最常有的感受。但另一方面，我们人类也许是宇宙里唯一可以遨游太空的生命，不仅是物质上，更是精神上。但最为美妙的事，是即使我们可以遨游全宇宙，最终我们至为眷恋的只有一个地方。

很快就要寄出的冬季卷作品集里，我写过一个故事：

“在仙女座阿法尔星的旧居中，我找到了当初留下来的东西，你的诗集《尘雪、太空与邮差》，一支钢笔，一件我们俩同穿的皮夹克，一些粮食植物的种子。我又回到了暮年的地球。因为量子意识的技术，人类早已经可以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还是有很多人和我们当初一样选择了自然死亡。当人类已经散居宇宙的每个角落，那些已经消亡多年的人，至今还在地球上永生永世地存在着，以风，以水，以泥土，以树木。我死后就葬在你旁边，你会嘲笑我吗？我并没有想过死后要和在一起，毕竟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分开。我只是希望，当我们被彻底分解以后，我们能一起重新成为别的什么，一块石头，一只蝴蝶，什么都好。如今从地球上看，大气越发稀薄，夜空中的星星多得几乎已没有落脚之地，肉眼就能看见那些从前天文望远镜才能看到的星云与星团，陨石和火流星就像是从前城市中汽车的流光源源不断。我们也永远地失去了一些星星，太阳系只剩下水星、火星和地球三姐妹，和一条漂满残骸的巨大行星带，我们曾经美丽的永恒的月亮，就葬身其中。”

终有一天，太阳死去，地月消亡，我们的故土灰飞烟灭，但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现在，我们正坐在春天的夜晚里，地板冰凉，风吹得人头痛眼细。蜡烛熄了又被点亮，旧书脆弱的纸张快要飞走。我想，我是的确爱着这样的夜晚和生活的，我想，生命漫长，而我会再爱它们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