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一位女性诗人丨我们是时候联合起来了

首先，请原谅我使用女诗人这个称呼，类似的还有女科学家、女领导，因为这意味着区别对待了女性，这种语言有意塑造了一种只有男性主导的世界。但读完这部诗集，我想大家会理解我这么称呼。

这是我今天读到的一本诗集的第一页，三行普通的诗，但当诗人她站在我面前，当我真切地看到一位如此生活着的女性，当我读到她写下属于她们自己的诗行时，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很难不被瞬间击中。我的书摊上有一本《泰戈尔诗集》，书里面有我们都熟知的那句诗：「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大部分人从不曾像鸟儿那样飞过，在世上，我们也几乎留不下什么痕迹。

诗歌既在光明的高处，也在晦暗的尘间。对于普通人而言，理解并超越后者是更重要的事。不过，我喜欢和推荐这部诗集的原因，更在于第二页的那几行诗。

同样没有标题，在诗集的前两页，更像是两段自我宣言。毫不意外地，我想起我曾经在《地球琐事》里写过相似的句子：「我是以一己的悲哀，在对抗人类的悲哀/所有的痛苦，都出于幸福论/所有西西弗斯，都有逃亡史/我是以一己的失败，在对抗人类的失败」。显然，我习惯了描述「悲哀与失败」，并且试图借此去达成某种自我的形象。对比她的这几行诗，我应该感到愧疚。身为女性，她们的处境比男性要艰难得多，但她们仍然饱含激情地在为人类祈祷，无论身处高山低谷，并且她们真的在践行此道。

使我真正爱上这部诗集并且想要推荐它的原因，则是这首小诗最后这句——

「女人是如何美好，我就是如何美好」

女性认可并且赞美自己的身份，这是极其自然而又艰难的事。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中说：「厌女症弥漫在这个秩序体制之中，如同物体的重力一般，因为太理所当然而使人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男人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在女人身上则表现为自我厌恶。」其后，上野千鹤子还写到：「厌女症之于女人即为自我厌恶，但女人也有可能不将厌女症作为自我厌恶来体验，其方式就是把自己当作女人中的“例外”，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他者化”，从而把厌女症转嫁出去。为此，有两种策略。一种是成为特权精英女人，被男人当作“名誉男人”来对待，即成为“女强人”的策略。另一种是自动退出“女人”的范畴，从而逃脱被估价的女人身份，即“丑女”策略。」

而这首诗完全没有自我厌恶的部分，更无法被男性歧视与蔑视。因为在这里，女人是关乎全人类的存在，她祈祷，她努力，她奋争，她是自己的神明与事业，她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作为一个男性，我甚至无法参与到这种对话和评论之中。这种感受，在诗集里的另一首诗尤为明显：

写一首好诗并不难，但要发自内心地写出一呼百应的使命宣言性质的诗歌，则是极其不容易的。在这里，不妨引用诗人她喜欢的惠特曼，那首众所周知的「啊，船长，我的船长！」就是这样性质的诗歌——但我们同样不得不承认，这是首赞颂男性伟人和父亲的诗篇，尽管它伟大，但与女性没太大关系，就和人类世界里其他许多事物一样。这不能说是诗歌或者惠特曼的缺陷，而是提醒我们需要更多女性自己的诗篇和宣言。

我们是时候联合起来了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与无产阶级，妇女站在一起

一位年轻女性能发出她的声音，写下她的诗篇，并且坚定地站在她的土地上，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在书摊旁，两位年轻女孩读到这部诗集非常兴奋，作为男性，我无法得知她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有那样激动的心情。当她们问我诗人的年纪，我猜测她才二十来岁，于是她们再一次感慨，并且发出了惊叹：

「最大的感触还是说高级的表达往往都是不需要太多华丽词藻的修饰和堆砌，就可以直击灵魂。给我最大的冲击力就是作者是00后，知道的那一瞬间，首先是惊讶，然后就是心疼，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沉淀出这么具有深度的诗歌！」

在另一首诗中，我读到了她作为诗人的自觉与命运：

尽管诗人可以描摹万物，甚至创作、超越万物，但也正因为这种天赋和责任，诗人也被万物所奴役着。当一位诗人同时是女性时，她身上所承受的种种压力和痛苦就显得更为沉重，也更有必要去冲破和改变。

这本诗集里自然也有许多故事，许多痛苦，我不想在这里展示，而更推荐大家购买后自行阅读。读她的诗，会让我想起以色列诗人阿米亥关于诗歌的那些感受：「诗有时就像波斯妇女舍赫拉扎德一样。国王告诉她，“我要杀死你。”而她说：“好吧，我要给你讲故事”。只要她能讲故事，她就不会死去。诗有时就像故事，为了不死讲述诗，讲述语词。或者像在你们美国拥有的那样。它是一种抵抗绝望的阻挠因素。它是一种抵抗死亡的坚定的论证……但诗的另一面是悲伤。实际上，每一首诗都是哀歌，因为一首纯粹赞美的诗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你最终以描述痛苦来思考它，人们较之于他们描述其幸福则更准确而细致……对我们来说，人类经验使之更容易去描述痛苦。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是用语言和痛苦的精确在去描述美的事物。在希伯莱语中，对于那头痛的人的古谚说法是“他感觉到他的头”……如果我们的躯体不疼痛，我们就感觉不到它。因此，感觉某种事物，体验某种事物实际上是用痛苦去感受它。」

我想，很多普通女性正和舍赫拉扎德以及所有那些诗人是一样，用她们的痛苦去感受着真实的生。尽管她们原本不必有这些痛苦，但痛苦若然已存在，那么它就是特殊的，是值得去正视和理解的。而如何正视、理解乃至于超越它们，我想，在这本诗集中，在诗人的身上，我们或许就能得到一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