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近者抉眼去其夫，河东女儿身姓柳。
丈夫正色动引经，酆城客子王季友。
群书万卷常暗诵，孝经一通看在手。
贫穷老瘦家卖屐，好事就之为携酒。
豫章太守高帝孙，引为宾客敬颇久。
闻道三年未曾语，小心恐惧闭其口。
太守得之更不疑，人生反覆看已丑。
明月无瑕岂容易，紫气郁郁犹冲斗。
时危可仗真豪俊，二人得置君侧否。
太守顷者领山南，邦人思之比父母。
王生早曾拜颜色，高山之外皆培塿。
用为羲和天为成，用平水土地为厚。
王也论道阻江湖，李也丞疑旷前后。
死为星辰终不灭，致君尧舜焉肯朽。
吾辈碌碌饱饭行，风后力牧长回首。
注：
斯须：一会儿。
苍狗：黑狗。
共：共处。
无不有：无所不有。
抉眼：犹反目。
去其夫：谓抛弃了她的丈夫。
河东：山西境内黄河以东地区。
动引经：动不动便引经据典，形容王季友言行正派。
丰城：地名，属洪州豫章郡。
暗诵：默诵。
《孝经》在手：南朝梁庾子舆幼年读《孝经》，书不离手。后世用作重孝道、勤学习的典故。这里用庾子舆事称颂王季友重视孝道，对《孝经》有独特的爱好。
一通：本意为一份或一件，引申为一本或一卷。
家卖屐：靠卖鞋子养活一家人，言其家贫。屐，木屐，泛指鞋。
“好事”句：乐道好学的人常携酒与他往来。好事，好事之人，指乐道好学的人。
豫章太守：指李勉。
“引为”句：把王季友招为幕僚，对他敬仰甚久。
“闻道”二句：听说三年来王季友语不外露。小心谨慎地紧闭其口。言其口风紧，不泄露机密。
“太守”二句：太守李勉用之不疑，看那些反复无常的人是何等丑陋。
紫气冲斗：指剑气直冲牛斗。紫气，此指剑气。斗，此指牛斗，即牵牛星和北斗星。这里用剑气冲牛斗的丰城宝剑为喻，称颂王季友才具不凡。
无瑕：无瑕疵。此以无瑕之月喻王季友。
郁郁：烟气升腾貌。
二人：指王季友和李勉。
君侧：皇帝近侧。二句说李、王二人堪为朝廷重臣。
太守：指李勉。
领山南：李勉领山南道观察史。
早曾拜颜色：谓杜甫早就与王季友相识。颜色，指容貌。
培塿：小土丘，喻指世俗之人。此句以“高山”喻指王季友，谓其才德高出世俗者甚多。
羲和：羲仲、和仲的并称，均为尧时大臣。传说尧曾命羲仲、羲叔、和仲、和叔两对兄弟分驻四方，以观天象，并制定历法。这里用羲和二氏为喻，称颂王、李二人可为国当担大任。
平水土：指治理水患，使水土各得其所。平，顺也。
论道：谈论经典的道义。
阻江湖：流落于江湖。
疑丞：上古职官员，供天子咨询的四位辅佐大臣(疑、丞、辅、弼)中的二臣。后泛指辅佐大臣。
旷前后：空前绝后。
尧舜：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两个圣明君主。尧舜为唐尧、虞舜的合称。后世用作歌颂帝王的典故。这里用“致君尧舜”之语称颂王、李二人都是胸怀大志，辅佐帝王成就大业的奇才。
“死为”句：死后化作星辰长明不灭。致：促使。焉肯朽：怎能速朽。
长回首：常回首而望之。有景仰之意。
风后力牧：相传是黄帝时期的二位贤臣。这里以风后力牧拟李、王二人，赞颂李、王有“风后、力牧”这类贤臣的才能，以表景仰之意。
解读：
这首诗是大历二年（767）冬天，诗人在夔州时所作。丰城王季友家境贫寒，仍能苦节励志，为妻所弃，世俗之辈也看不起他，诗人有感于此遂作此诗，以破除世俗陈见。王季友曾为豫章太守李勉的下属，为太守赏识，所以在全诗后半部分，对王、李二人表示了赞誉之情。
《可叹》，其实是一首写人的叙事诗。诗中的主人公，是和杜甫同时代的诗人王季友，《全唐诗》中这样介绍他：“王季友，河南人。家贫卖履，博极群书。豫章太守李勉引为宾客，甚敬之，杜甫诗所谓丰城客子王季友也。”王季友年轻时家贫，以卖草鞋为生，出生富家的妻子柳氏嫌弃他，离家出走。王季友在贫困孤苦中发奋攻读，后来考上状元，成为一代名流，离弃他的柳氏后来又回到他身边。这样跌宕起落的人生，使杜甫大为感叹。《可叹》一诗中，对王季友的故事作了生动描述。
杜甫在生命深处带有浓厚的儒家精神，即以牺牲自我来承载社会良知的毅然奉献精神。心理学家荣格说过“艺术家命中注定要牺牲幸福以及使普通人感到生命有意义的一切。”杜甫正是这样。他当然无法超越“时命”的限度，但又不可能割舍对国事民生的关怀忧虑。一生上下求索，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正因为这样杜甫的痛苦，犹如尼采所说的那样——艺术家有时会陷人一种极度深重的痛苦，“一种非个人的、超个人的，面向一个民族、人类全部文化以及一切受苦之存在的感觉”。与尼采等西方哲学家不同的是中国哲学家和艺术家在体验具有本体意义的生命痛苦之时，尚有更超然，更冷静地体察世间万端疾苦及变幺莫测的视角，杜甫还将这种体验与视角化成这样的意象：“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显然，如果没有足够的“健全之才性”，诗人不可能有如此顽强而苍凉的人生感喟。他在苦难命运面前，始终能保持执着与洒脱，干忧患中存一颗难能可贵的幽默之心，正如叶嘉莹所称赞的那样：“因杜甫独具一份担荷的力量，所以才能使大时代的血泪，都成了他天才培育的浇灌，而使其有如此强大的拍荷之力量的，则端赖他所有的一份幽默与欣赏的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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