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达酒店是新开业的,地处鹤城二环外僻静处,在升学宴旺季每天均少长咸集,宾客迎门。大门口的大红充气彩虹门终日贴着热烈祝贺某某同学金榜题名的大字。只有中间的那个某某不断换新的名字,其余字以不变应万变。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彩虹门下,一般站着学生娃的爸妈。爸爸的朋友来了,他上前一步招呼,妈妈的同事来了,她满面春风地欢迎。身边伴着几个他们的至亲、密友或下属。至于那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娃,早引着一帮同学叽叽喳喳一边闹着去了。
今天这一场宴会,杨迎独自一人站在门口,陪在她身边忙活的没有丈夫,只有店里的员工和几个同学。这场面让人看上去有些古怪。因为那些离了婚得夫妇常常在子女考上大学或结婚时双双出现,无论当年他们多么想一枪毙掉对方,到此时节一般还是能够站在一起的。
她头发是自己设计的,先仔细染黑了,再由自己发型工作室里的大工打理妥当,做成《飘》里斯嘉丽的复古的飞云渡岭式。身上的连衣裙,上部是黑色,可以显得苗条些。下部是渐变的艳绿色,可以看上去年轻些。黑色带防水台的有着极高的跟儿的凉鞋,可以让自己个子高挑些。然而脸、胸以及露出来的胳膊,都是过于饱满的。
谁能知道杨迎年轻时是十中校花,体重还不到九十斤,被人说风要大都能刮跑了。曾经水灵灵的大眼睛,现在直愣愣地瞪着人,眼皮上缀了这许多的岁月征尘,实在太沉重了,她前年做了切眉术,连累眼睛成了这样子。
杨迎笑着招呼以前在五金公司工作时的同事、做生意认识的朋友和同学。她的同学有三部分:初中的、高中的和大学时的,正好三桌。
其中赵梅是杨迎初中和高中时的同学,认识的人多,活跃得不行。赵梅帮她招呼客人:“大侠,来啦,呀,今天真漂亮。”一边说着,握住叫大侠的女子的手,看她的衣服式样,看她的包包。
大侠是杨迎在五金公司时的同事,赵梅以前常去公司,认得她。现在大侠开服装店,穿的衣服赵梅却看不明白。大侠就给她解释:“我这旗袍瘦了,坐下起来都不舒服,干脆外面套条伞裙儿,再扎一腰带就成了。里面,诺,我用别针别着涅,不然这下摆会露出来,也绷腿......”赵梅就惊呼,再笑。
初中同学东子停好了车,一手把大红包交到杨迎手里,一手摇着车钥匙过来道:“喂,老赵,你是交际花么?再说了,人家闺女升学,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好么?”
赵梅打他胳膊一下,说:“交际花都凋谢啦!”
初中同学那一桌坐了九个人。陶陶一坐下就道:“怎么没看到迎子他们家老翟?”
老田道:“又离了?不能吧,一会儿问问老赵。”
东子用手指弹烟灰:“说是又回去了么?”
阿丹肯定地说:“不可能。那就是彻底断了。这都复了多少回婚啦?”
老田拍一下桌子,拍到了塑料桌布上:“咳,澡堂里的拖鞋,又耍单儿喽!”
陶陶叹口气:“唉,这一个人办升学宴吧,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老田说:“东子,不然你一会儿当会儿爸,还像你那天似的,上去讲两句。”
东子大笑:“我和迎子这点事儿这么快就见报啦?”吸一口烟,他又慢慢道:“不是我作为男人非得说这话。哪个男人不好色?你不能穷追猛打。所有这样的不能都把责任推到一个人身上。两个人肯定都有不对的。男人回家没温暖,他自然要到外面找个去处。”
阿丹说:“哎,东子,你快把烟掐死,太呛了。你这简直是杀人嘛。”
东子顺从地掐灭了烟,笑着说:“我这一天天也不知都哪儿来的老婆,家里管,外面还有管的。”
阿丹就把手里的瓜子皮扔过去:“你咋谁的便宜都占啊?”
陶陶感叹道:“我们这岁数,其实折腾不起了哦。”
老田隔着老远又接回东子的话茬:“外面有人儿怎滴了,证明有魅力。他没人儿,我都生气!”
满桌人遂哄笑起来。不一时,音乐大作,身着银白色闪闪发光晚礼服的主持人已经登台,筷子也由服务员发了下来,彼此说什么,再听不清。
赵梅从另一桌起身过来,刚坐下,门口进来一东张西望的戴眼镜的男子,她就像屁股底下弹簧弹起来了,马上起身过去招呼,回头还说:“我高中同学老欧,远道儿赶回来的,我过去了,一会就回来……”她倒是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回来。
东子说:“就老赵这样的,重色轻友,你们信不?啥时候都不带耍单儿的。”
他们都不怎么吃菜。几百人的大桌菜,大虾都来不及开背,凉菜作料也潦草,他们最近连着吃,不免腻歪。后来上了一盘炸鹌鹑,这个别处没见过,他们一人一只分了吃。
敬酒时,杨迎带着仿佛是“青春版杨迎”的女儿洛洛和弟弟杨宾,捧着酒瓶酒杯过来。
洛洛脸上带着刚考上名校的骄傲和即将离开小城的兴奋,杨迎的同学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杨迎,甚至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东子带大家站起来,将杯子在玻璃转盘上磕得山响:“迎子,祝贺你,闺女考上山大,了不起。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耶!”又低声道:“需要用老公的地方吱个声儿,我们都能当!”
杨迎听了脸红,身边的老田替她呸了他一口:“滚你的吧!”
阿丹说:“全班同学,就数你能作。我看迎子赖上你,你家东嫂挠不死你。”
东子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雪碧,一脸的坏笑。他开车来的,为了送送同学,不能喝酒。迎子没说什么,心里有数,都记着呢。
众人散去时,杨迎挨个儿握男生的手,女生就抱一下。东子站在门口台阶上,大张开双臂,故做娇声:“我也要抱抱!”
杨迎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在众人哄笑声中,和他轻抱了一下。
然后这些人,就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想不到同学会现在是以升学宴的形式进行。出差的给司机打电话来接,上货的直接去货场,有课的回去备课,闲人回去补个午觉......这时才午后一点多钟。
陶陶一直陪杨迎在酒店算完账才离开。她考虑一是杨迎身边没什么人,再也是明年她儿子就升学了,提前预习一下也好——那时她还不能预料,很快就来了文件,公职人员不能办升学宴。
她家距酒店很近,仅隔了一条街,就慢慢走回家去。一路上感叹:我们只看到别人的高兴和难过,耍单儿不一定也许不一定是坏事呢。多少前尘往事,就留待各人回去自斟自酌,哪里是都能放到桌上大家共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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