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剪“进去”了

​

大剪被捕前，我在银行大厅见过她。一米八十二的个子，黑帽下长发如瀑，白T恤简洁，衬托出她的细窄。窄小的象牙色的脸，显得鼻子高挺，双眼稍嫌外凸。

她本名叫于剑容，可是人们都叫她大剪。可能因为她名字里的剑字东北话都读剪的音，另外她在职高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后，在本市开过一年多的裁缝店，用剪子嘛。

二十多年前，大剪进了全国模特大赛的前十名，本市电视台专门为她录制了专题片。

我清晰记得那片尾，大剪穿一袭白裙，拖着一只大红色的大行李箱，在铁轨间走向远方。音乐和她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似乎意味着，她未来的道路很宽也很长。她的父母提起她，满脸是喜不滋滋的幸福与骄傲——有几个孩子二十岁就能让电视台做专题片？

我还曾在一个婚宴上与大剪同桌。她几乎不吃东西，对四喜丸子、红焖肘子、红烧鲤鱼和可乐雪碧视而不见，只夹了一片酱牛肉和一片藕。看到她，我不禁为自己身上已经有了中央三套还胡吃海塞而羞愧难当。

涂着大红唇的大剪长身玉立，在一群肥粗二胖的普通女性中间，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然而意外的是，她很快为自己的未来画上了句号。

坊间传，大剪当年在模特大赛后不久，就傍了一位台湾富商。有了一点钱后，她回到家乡购置了几处房产。开歌厅，收房租，也不需要找工作，只剩下找男人。她三十好几了，找的都是有家的男人，就是说，一直当的小三。

不过坊间的话传归传，她母亲总要苦着脸，悄悄地求人给大剪介绍对象。她名义上还是个大姑娘家，总要有个归宿。

谁也没想到，归宿还没找到，大剪就“进去”了。有说是她自首的，有说她是在家里被戴了手铐用警车带走的。不久，报上刊出了大剪雇凶杀人的消息。

原来大剪跟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有家，说是大剪养着他。有一天大剪发现自己怀孕了，就去找男人的媳妇，要求媳妇离婚，说是可以给她钱，也可以帮她养孩子。那媳妇不同意，坚决不肯让出她的男人。

大剪只好流掉自己的孩子，并且据说还是由那媳妇带着去的医院。

这事令大剪内心久久意难平。她落下了腰疼病，腰一痛起来，心里就恨。她找了两个男孩子，让他们将那媳妇用残忍的手段杀掉焚烧。两个男孩子，大壮十七岁，是她大堂哥的儿子。小锁十六岁，是她二堂哥的儿子。事成之后，她给了他们两万块钱，让他们随便花。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随便，就被抓住了。

三个月后，事情败露，大剪刚刚卖掉一处房产得到的一百多万元也来不及享用了。

大剪的母亲一下子躺倒不能起来。瞬间白了头发的夫妻俩，以为昨日女儿的光芒万丈就是个不真实的梦。

大剪曾身着彩衣，迈着袅娜的步子走在聚光灯下。她的艳光四射的照片，曾刊登在报纸娱乐版的头条上。她的仰慕者写来的信，雪片一样落在家门口的信箱里。广告商、影视导演不是没找过她......可是青春的饭碗多么不容易捧得稳。她一直嫌自己不够红，不够有名。现在，她的名字，正以最快的速度传遍这城市的角角落落。

​

大剪被判处了无期徒刑。除了她的父母，那些曾经带她花天酒地许诺给她荣华富贵的男人，没有一个来探望过她。而在服刑的第三年，她的父亲就中风倒地去世了。她的母亲，天天盼着大剪减刑。每个月，老太太拖着佝偻的身子迈向女子监狱的大门，她年轻时会说话的眼睛里，如今只有呆滞死寂的眼神。

大剪就这样自行剪断了自己本来可以平平安安的人生。但一切不容改写，悔恨的泪，不足以滋润绝望的焦灼。那些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在暗夜里格外沉重。一切自由的，一切美好的，一切安宁的，为什么它们被撕裂被剥夺得如此突然？到底是谁在掌控着人心里的那个小魔鬼，让它出其不意地出来行恶？天使又都住在谁的心里，让他正直善良勤奋克己却不为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