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期）
现在有不少人把平衡世族势力和隔代相传也作为立司马衷为太子的原因，这个有点欠妥，严格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不废太子的原因。下面也给各位读者简单介绍一下。
一、平衡世族势力。
司马衷十三岁时，司马炎准备给他迎娶太子妃。司马炎本人的意思是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的卫瓘的女儿，但杨艳不同意，坚持要娶贾充的女儿，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杨艳和贾充的妻子郭槐私交很好，郭槐为此事送了不少奇珍异宝给杨艳。杨艳自然要帮这个忙。其实这是个阴谋，起因是泰始七年（271年）司马炎让贾充镇守长安，贾充不愿意去，中书监荀勖为巴结贾充，给贾充出了个主意，嫁女儿给司马衷，以筹备婚事为名拖延出镇长安。于是才有了郭槐去贿赂杨艳的事情。
更为离奇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个杨艳不知道的事情。
贾充开始想嫁的是小女儿贾午，十二岁，比司马衷小一岁，但因为“丑而短黑，短小未胜衣”，个子太矮，成人的衣服都穿不上身，没办法出嫁，贾充才临时改变主意让姐姐贾南风代替妹妹出嫁。
贾南风十五岁，比司马衷大二岁，“貌陋而心险”，不光长得丑，还凶险残忍得很。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史家故意黑贾充一家人的原因，反正贾充两个女儿的形象和“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的卫瓘女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贾充还有两个女儿，是和原配李婉生的，分别叫贾褒（亦名贾荃，齐王司马攸正妃），贾裕（亦名贾浚），史书上并没有说这两个也短丑粗黑，可能是贾充后妻郭槐太丑了吧。
啰嗦两句贾充的婚姻情况，他是当时唯一可以拥有两位正妻的人，实为罕见，算是一奇。
易中天先生创造了一个词来定义古代婚姻制度，叫“一夫一妻多妾制”，看上去似乎是那么回事，其实不是的，一夫一妻是婚姻制度，多妾制则不是，只是个风俗，属于人类学范畴。易中天先生的名气太大，这个混淆概念的提法误导了许多人。
古人只有一个正妻，哪怕贵为皇帝，也只能有一个皇后，其他的只能是各种名目等级的妃嫔。西门庆放纵淫欲，喜欢纳妾，家中也只有吴月娘一个正妻。前几年流行一句话，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放在妻妾关系里还蛮恰当。只有妻子是红旗，其他的都是彩旗。
那么，贾充为什么能同时拥有两位正妻呢？
贾充元配，即第一个正妻叫李婉，是中书令李丰的女儿，与贾充生有两个女儿，因李丰谋杀司马师一事，李婉受到牵连，被流放到乐浪郡（今朝鲜中北部）。
二人离别时，还共同作了个诗词联句，感叹离别，誓守今生：
贾：室中是阿谁？叹息声正悲。李：叹息亦何为？但恐大义亏。
贾：大义同胶漆，匪石心不移。李：人谁不虑终，日月有合离。
贾：我心子所达，子心我所知。李：若能不食言，与君同所宜。
读起来还是缠绵悱恻情深意长的。从诗中可以看出，李婉在理性上知道要放弃这个婚姻，但情感上却舍不得。贾充则信誓旦旦地要坚守这个婚姻。李婉承诺只要贾充不食言，就与其一生相守。
男人的话靠得住，老母猪也上树。贾充转头就忘记了“匪石心不移”的誓言，娶城阳太守郭配之女，名将郭淮的侄女郭槐为妻。
李婉“淑美有才行”，郭槐相貌如何没有记载，但肯定没李婉漂亮。俗话说丑人多作怪，郭槐真应了这句话。政治生活中，为让女儿贾南风成为太子妃，贿赂皇后杨艳。家庭生活中更是恶劣，特别善妒，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郭槐与贾充生有两儿两女，两个儿子都间接死于郭槐的嫉妒行为，奇葩的是起因和过程几乎一模一样。
大儿子三岁时，乳母抱在怀里玩，贾充去逗弄儿子。逗小孩嘛，自然是有说有笑。郭槐看到了，觉得二人有私情，残忍地将乳母鞭杀。结果大儿子因思念乳母而死。不久又生下小儿子，一岁时，同样的一幕又发生了，结果也是同样的。
此后再无生育，无奈只好过继女儿的儿子贾谧为后。这下乱辈了。
贾家的乳母不好当啊，平白无故地把命给搭进去了。下人的命也不值钱，郭槐连杀两个乳母，也没见受到过什么惩罚。
如果生活没有什么变化，贾充郭槐的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哪知道司马炎禅魏建晋后，大赦天下，被流放十一年的李婉回到洛阳。
这就麻烦了。李婉是元配，郭槐是继室，元配回来了，继室就得让位。贾充的母亲柳氏不断催促儿子将李婉接回家来。贾充与李婉所生的两个女儿贾荃，贾浚，想让贾充与郭槐离婚，迎回母亲李婉。
可身边有个凶恶嫉妒的郭槐，贾充哪里敢啊？但又不能让李婉流落街头，该咋办呢？
正在贾充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司马炎伸出了援助之手，利用皇帝的权力下诏特许贾充可以拥有左右夫人，李婉、郭槐都为正妻，有点像现在说的两头为大。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司马炎的这个许可都是惊世骇俗的，一个家庭里出现两个正妻，会颠覆家庭观念，解构家庭关系，引发社会混乱。想想老钟繇休妻引发的轩然大波就知道了。
贾充破天荒地得到可以同时拥有两个正妻的合法权利，但最终还是辞让了，不是因为他想到了那些伦理问题，而是郭槐认为自己才是辅佐贾充成就事业的人，不愿意和李婉平起平坐。
最后贾充把李婉安置在洛阳永年里，互不往来，一直到死。
贾充断绝了和李婉的关系和往来，奇葩的是郭槐却老想去看李婉，也许两人以前不相识，出于好奇想去看看李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许是想去劝说李婉打消和贾充和好的念头，也许就是想去显摆，贾充却不让她去。个中原因是贾充知道郭槐各方面都比李婉差，去了只能自讨没趣。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郭槐惦记上这事了，怎么也放不下。等到女儿贾南风成为太子妃后，郭槐大概觉得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非比等闲，就盛装前往李婉住处。
李婉不卑不亢地出来以礼相迎，郭槐一看见李婉，就被其气质所慑服，不由自主地向李婉屈膝、再拜，躬行大礼。贾充预料不差，郭槐真是自讨没趣。
见识了李婉雍容华贵的气质之后，郭槐更担心二人会复合，从此之后，只要贾充外出，郭槐就派人盯着，深怕贾充前去与李婉相会。
李婉死于何年不知道，只知道死在贾充之前。贾充死后，贾褒、贾浚想将二人合葬，时为皇后的贾南风不许，直到贾南风被废杀，贾充和李婉才得以合葬。
郭槐在贾南风之前去世，还得了个“宣”的谥号，圣善周闻曰宣，怎么也和郭槐的生平不相符，难怪当时的人就颇有微辞，只是碍于贾家权势不敢明说。
郭槐死后肯定是和贾充葬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贾充生前放弃了同时拥有两个正妻的权利，死后却和两个正妻安葬在一起，也算奇闻。
八卦结束，回到正题。
泰始八年（272年），贾南风正式被册立为太子妃。杨艳是弘农华阴望族，其祖先可以追溯到说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东汉太尉杨震，是汉末有名的四世三公家族。
贾充的家族势力虽然没有杨艳家族那么强大，但因为杀曹髦而成为司马昭心腹，成为晋开国功臣，其现实的权力十分强大，这两大势力联姻，更加壮大了司马炎的统治力量，这是司马炎愿意看到的结果。
如果司马炎在这以后想要废掉太子，就不得不三思而行。杨艳要保太子，贾充要保太子妃，两大势力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核心利益受到损害后不排除会做出什么极端行为来。要知道，贾充还有个女儿是众望所归的齐王司马攸的正妃，更要知道，贾充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种平衡实际上是把双刃剑，两大势力为司马炎所用是一面，两大势力对抗司马炎是另一面。司马炎后来无论是想废太子，还是想废太子妃，最终都没能成功，原因就在这里。
废太子和太子妃已经不是司马炎愿不愿意的事情，而是能不能、敢不敢的事情。后来贾南风迫害太子其他妃子，特别是害死已经怀孕的妃子，用戟刺穿怀孕妃子腹部，戟和胎儿同时落地，太过凶残。
司马炎怒不可遏要将其废除，内宮皇后杨芷、充华夫人赵粲，外臣杨珧、荀勖等人竭力求情保护，前面三人代表杨氏家族，荀勖代表贾充，面对两大势力的压力，司马炎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二、隔代传承。
这是件很有喜感的事情，可以提供很多八卦素材。
随着司马衷的成长，婚配的事情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司马炎担心这个傻儿子不知道男女之事，就派自己的妃子才人谢玖到东宫去侍寝，实际上就是对太子进行性教育。
谢玖出身于以宰羊为业的屠夫家庭，因美貌贤惠，仪容端庄，被选入宫，封为才人。这和献帝何皇后相似。司马炎大概率临幸过谢玖，知道她通晓帷房之事才派她去，不然不会派一个同样不知帷房之事的处女去做教师。让自己的妃子去做儿子的性启蒙教师并且身体力行，这真是闻所未闻的雷人事件。
谢玖不负重托，不光教会了司马衷行房，还怀孕了。贾南风成为太子妃后迫害东宫其他妃嫔，谢玖担心被其所害，向司马炎请求回到皇宫内，司马炎将其接到西宫，不久，生下一白胖小子，司马炎为其取名为司马遹，一直养在宫内。
几年后，司马衷进宫朝见父皇，见一个三四岁的白胖小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在一起玩耍，非常可爱，便走过去拉着这小孩的手傻乐。司马炎过来对他说：“这是你的儿子。”司马衷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跪地拜谢。见完回家，儿子还是在宫内抚养。
正史明确记载谢玖是有孕还宮，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推翻这个记载之前，只能相信这是真的。后人八卦这件事的理由是十二三岁的男孩能不能让女人怀孕？谢玖长居皇宫，本身又是司马炎的才人，会不会是后来怀的司马炎的儿子？司马炎不废傻儿子就是要让自己的儿子接任太子？
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是八卦，十二三岁的男孩可以让女人怀孕，目前年龄最小的父亲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是一个英国男孩阿尔菲·帕滕，十二岁时让比自己大两岁的女朋友怀孕，产下一健康女婴。
谢玖住在宫内一是为了躲避贾南风的迫害，二是为了抚养儿子，这期间和司马炎是否有过暧昧不得而知。
司马遹是个聪明的孩子。史书记载了两件事，一件是他五岁时，宫中晚上失火，司马炎登楼远望。他赶紧拽着司马炎的衣襟将其拉到暗处。司马炎觉得奇怪，就问他原因，他说：“晚上情况不明，要防备非常变故，不能让火光照见陛下。”
一件是司马遹有次跟着司马炎去看猪圈里养的猪时，对司马炎说：“这么肥的猪，怎么不杀来犒劳将士大臣，却让它们在这里浪费粮食呢？”司马炎觉得这主意好，马上让人照办。司马炎还因此对廷尉傅祗说：“这小儿将来会兴旺我司马家！”后来司马炎经常当着群臣称赞司马遹像司马懿，使司马遹美名远扬。
司马炎确实有让司马遹今后成为皇帝的想法，封司马遹为广陵王一事是最好的证明。因为方士说广陵有天子之气，司马炎就将司马遹封为广陵王，食邑五万户。并延请名士刘寔为师，孟珩为友，杨准、冯荪为文学，全力培养和辅佐。
太熙元年（290年），司马衷继位后，立司马遹为皇太子，继续为其延请名师，以何劭为太师，王戎为太傅，杨济为太保，裴楷为少师，张华为少傅，和峤为少保。
元康元年（291年），司马遹出居东宫，司马衷让太保卫瓘的儿子卫庭、司空司马泰之子司马略、太子太傅杨济之子杨毖、太子少师裴楷之子裴宪、太子少傅张华之子张祎、尚书令华暠之子华恒与太子朝夕相处，陪读辅佐。
可惜司马遹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长大后性情凶残，作恶多端，又不知韬晦，缺乏谋略，与贾南风结怨，最终被贾南风指使人害死，死时年仅二十三岁。整个过程曲折复杂，牵涉人多，因事情发生在吴国灭亡后的晋朝，不是“三国”所聊范围内，不再叙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相关书籍查看。
康熙因为看好孙子弘历而选择胤禛继承皇位是传说，司马炎看好孙子司马遹而不废司马衷的太子之位还真是事实之一，但却看走了眼。
看孙不看子这种想法和做法似乎不大合理，因为不知道儿子这一代人会做出什么事、发生什么事，朱元璋看好朱允炆，结果还是被朱棣篡了位。
司马炎的一系列国策对内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取得了太康之治的辉煌，但对外却遇到了麻烦，引发鲜卑秃发树机能之乱。
第七节 鲜卑秃发树机能之乱
前面讲过，汉末檀石槐统一鲜卑后，成为汉朝北方最大的威胁，差一点给汉朝带来灭顶之灾。檀石槐意外死亡，鲜卑贵族争权夺利陷入内斗，部落四分五裂，失去了进攻中原的力量。
三国前期，与汉朝临近的鲜卑形成轲比能、步度根两个较大的部落，步度根归顺汉朝（曹操），轲比能后来吞并步度根部落，重新统一东部和中部鲜卑，对曹魏形成威胁。曹魏幽州刺史王雄派刺客韩龙暗杀了轲比能。
轲比能死后，各部落又分裂成独自发展的状态，对汉、魏都不形成威胁。因此，三国时期和其他历史时期的中原政权相比，有个明显的特点，是在一个相对没有周边游牧族群骚扰威胁的环境中演变发展。
晋朝时，东部鲜卑有慕容、宇文、段三大部落，占据辽西；拓跋部在拓跋力微的率领下，第三次南迁到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一带），秃发部从拓跋部中分离出来，由塞北迁居到河西，成为河西鲜卑；乞伏部早已大规模迁入雍、凉二州。
晋国初立时，对鲜卑主要采取安抚政策，基本做到相安无事，但在泰始初期，由于司马炎用人不当，引发了河西鲜卑之乱。
泰始四、五年（268-269）河西、陇西接连遭受旱灾，粮食颗粒不收，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这一地区正好是司马炎才将原雍州、凉州、梁州部分地区合并设立的秦州，州内以河西鲜卑人数最多。灾情严重，司马炎担心出事，任胡烈为秦州刺史前往镇守。
胡烈，字玄武，安定临泾（今甘肃省镇原县东南）人，魏车骑将军胡遵之子，晋镇军大将军胡奋之弟。曹魏时为卫将军，随钟会伐蜀，卫瓘就是利用他的故吏丘建来串通消息，布置平叛，钟会就死在他的儿子胡渊手上。
胡烈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到任后不是想办法安抚、救济灾民，而是采取武力弹压的方式解决问题，先是屯兵于高平川（今宁夏固原市清水河流域），后又派兵进占麦田一带（今甘肃、宁夏两省区的靖远、中卫两县市交界地区），而这一带正好是河西鲜卑的聚居地。
河西鲜卑不堪忍受胡烈的暴政，部落首领秃发树机能于泰始六年（270年）六月，也就是胡烈到任次年起兵造反。
造反情况如何，司马炎是怎样应对的呢？下期再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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