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表面上，这是一起罕见的统治阶层“自我改革”的感人事例：2015年，一代强人李光耀辞世，尸骨未寒，李家第三代时年30岁的李绳武就在葬礼发表著名悼词，剑指新加坡的李显龙个人崇拜与政治遗产问题，并慨然指出“新加坡再不需要有一个李家领导人”。数日之间，该视频在YouTube上获得65万点击屡，引发海内外关注。
首先，这当然是一起家族的恩怨纠葛。李光耀有子女三人，其中的李玮玲、李显扬与兄长即现总理李显龙向来不和，只是“老爷子”在世时余威尚在，大家维持体面引而不发。待李光耀一去世，内讧纷起，纠纷至今不绝。 李绳武是李显扬之子，上阵父子兵，有此抨击言论顺理成章。
但是，跳脱个人小家视角，李绳武的慷慨陈词又确实代表着舆情一股强大的政治反思：新家坡自建国半个多世纪以来，李家始终都是至高无上的“第一家族”，隐隐然有皇权世袭、“家天下”之倾向，以至于新加坡向来被调侃为“李家坡”。而且，这种利用权力巧妙建立世袭李家王朝的可能，并没有随着李光耀的晏驾而涣散，而是在第二代继任者李显龙手中得到强化。
也所以，近年来，海内外一直有一种巨大的舆论表示质疑或隐忧：后李光耀的时代，新加坡将往何处去，特别是李家会不会走上世袭罔替的反民主之路？
从现实和历史看，新加坡是世界上威权主义政体、精英治国的典范。按照学界的一般评价，它是一个披了多元体制、民主形式的外衣，但实际一党独大、一家独大的政体。甚至有极端的声音认为，这是一个被选举与法律的铁壳包裹起来的李家世袭皇权体制。
李光耀是新加坡的实质“国父”，他几乎如引领人民“出埃及”的先知摩西一般，将一个极端贫穷的前英国殖民地，变成世界上最富庶、最稳定、最安全也最清廉的国家之一。但同时，这种成效是以“强人威权”的统治为代价换取的。李光耀以其罕有的政治远见、政治胆识、政治智慧、政治能力、政治威望，赢取整个国家公务人员、乃至普通老百姓的普遍拥护，犹如一个严父，让其本人及家族“天下归心”。
表现上，新加坡是一个有着充分民主形式的国家。但是，实质上，数十年来，它都是一个以“一党体系”执政、以李家威权人物为首脑的统治架构。也就是说，形式上新加坡施行多党制，但其实只有人民行动党一党，反对党至少就目前看靠选举获取执政权的概率依然为零，因为选举的规则、资源、财权、程序都不是很公正的；而李家自创建人民行动党并经60年深耕，早已在内部的控制、主导及统摄上说一不二。且东方华人社会封建历史太长，文化影响太深，加上李家确实大都能洁身自好，人民也信任其家族，甚至希望有这样的威权人物接替，保障稳定和繁荣。虽然历史上的人民行动党早在上世纪60年代也有过执政危机，李显龙的总理大位也不是没有遭遇过挑战，但基本上也都是小波微澜，很快被巧妙克服，执政党和李家的地位迄今不见丝毫撼动。
也就是说，各种历史渊源和现实因素，都造就了新加坡浓厚且独特的“家长式统治”政治生态的形成。过去早有人讲过，“新加坡模式”的本质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一种“公司治理模式”。
但核心问题在于，国家毕竟不是私人公司! 假设可以不从“唯经济论”的视角看待，这种“家长式统治”甚至世袭的体制，虽是新加坡实现经济奇迹的支撑之一，可其弊端一旦不慎也极可能引偏新加坡的未来，遗患无穷。特别是在强人李光耀离开之后，新加坡模式实质上也渐渐走向某条“十字路口”，何去何从这几年争议不断。
比如，某种程度上的“家庭大于国家”。在新加坡，无论李家如何克制，如何作出表率，但这个家族依然还是“超级特权家族”，李家王朝男的掌管政治、女的掌握经济命脉是公开的事实，也很难见批评和反对的声音存在。因为一旦有挑战者出现，李家往往会通过法律程序迫使其让步，或使他们消音或或逼迫其退出政坛，甚或使用诽谤罪起诉致狱；李家也是执政党说一不二的领袖。以李显龙政权为例，其内阁成员基本都是李家扶持的军中旧部或过去的父子秘书，部长中李显龙私人力量的比例也异常巨大，这些人唯一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效忠李显龙。也所以，自15年这些人上台以来，舆论也普遍认为，新加坡的经济不但没有回升，反而是坠崖式的不断下坠，“王朝式的私人体制”难辞其咎。
再比如，新加坡这种典型的由家族专制来架空民主的执政设置，一旦李家某位继任者或昏庸或能力不够，都可能将数十年苦心经营的社会推向倒退。很显然，这样的体制，用我国的情况比拟就有点像一个庞大的华西村，极大可能只因为领导人的个人素质、或一个党派的利益问题，而以权统法、以权乱法、以情渎法、以亲妄法、自大误法，最后法之不法、想发无法，无端牺牲整个新加坡社会群体的利益。因为很显然，虽然新加坡有着完善的制度，是属于党内精英集体治国的模式，但是李家的诸如李显龙的个人权威又确实有力量去偷梁换柱，弄权集权。一个典型的事例是，早在2010年，李显龙出任总理第5年，他的长子才20岁，在某次访谈时，他就直接说日后可能要把位置传给他的儿子，“执政者可以确保家人接班。”
所以，李家第三代李绳武表示“新加坡再不需要有一个李家领导人”，至少代表着很多人的心声和疑虑。李玮玲批评说，“如果掌权者欲建立王朝，身为李光耀的女儿，我不会允许他的名誉因为他儿子不光彩的行为而被玷污。”
盛世谏言，衰世慎言，末世假言，危世借言。当不仅新加坡，而且是全世界的世情、国情、党情都发生深刻变化的今天，新加坡将往哪里走，对于隔岸观火的我们而言，也夹带着它全部的关联意义。
2018，12，19，晚，匆匆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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