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间漂泊在外的游子会把自己比作浮萍，随水流而动，身不由己。这比方特别恰当，因为浮萍它是活的，它就这么飘浮着生活。人也一样，虽然好些人说自己是身不由己，身若浮萍。说到底还是有一颗躁动的心。所谓树挪死，人挪活。人生在世，枷锁之中，但毕竟，还是想要挣吧挣吧。
所以，跟这些漂泊带来的辛苦、辛酸较劲，实在没什么道理。不过，情绪，管你什么道理呢，它在道理之前就已经来了。道理，不过是跳出来安抚、慰藉情绪的和事佬而已。当然，也仅仅是和事佬。因为那躁动的心，也一样是情绪。交替出现，互不相让，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反复烙饼。
道理无可奈何的时候，人就想要去交流，说起来去家万里，已经很久没偷得真正坐下来闲聊的时光了。有时候，想极了，不管不顾，想拉开架势非聊他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不可。只是，真到了要紧关节，通通都是退堂鼓。那种山南海北天上地下的对话，哪里是强求得来的呢？
海德格尔说现代人被连根拔起，也许到哪里都不能是故乡。可能这跟他们那里的人把自由理解成一个深渊，一种哪里都不依靠的深渊感有关系。好像非得这样，才能挺立起一个自负其责的主体。
这又跟浮萍不同，浮萍本就漂泊。连根拔起的起码是棵树，没了根，那是要死的。挪一挪地方都是一层皮。
那，人到底是浮萍还是树呢？
人，就是人嘛！浮萍和树，那都是意象而已。高清海先生晚年有本著作名字就叫《人就是人》。里头提到老先生晚年理论重点：类哲学。大意是说：思维方式上有种的，也有类的。物种的，就是每个个体都在种属的规定里生存，猫怎么活都是猫。骂人却能骂他不是人，真的狗！因为人要活成类，人要成人，有超越种的维度的类的属性要去实现。
活成一棵树又或者一片浮萍，那是对自己作为个体的人的一个种的追求。孙周兴曾讲过人的本质是“人总是可以重新开始”，海德格尔非要追问作为存在者基础的存在，同样是为了留下，敞开那个类的可能性。
所以在深渊那里，他还留了个后门，就是共在存在。毕竟人是生下来就被扔在人堆里的，人就是长在人群中的，除了要独自面对死亡，其余的还是要在“类”的头上着落。
好多年前有个好朋友跟我说：最深的孤独是人常人海中的独自一人。彼时文艺之心泛滥的我，心有戚戚。多年后再见面，我们坐下来聊的都不是这些情绪了。一团情绪来来去去，哪里抓得住。
我们会聊，铁锅炖大鹅，会聊冲刺才能进去车厢的地铁高峰，聊房子，或者聊马克思第一次见恩格斯，看了恩格斯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后第二次见面，并合作《神圣家族》。
生活是具体的，情绪也应该是具体的。
非浮萍，非树；可浮萍可树。
人，就是人，并尊重自己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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